秋意渐浓,海风转凉,却未能冷却东南海疆持续升温的战火与暗战。洪武与永乐两朝,如同两个并行运转却调性迥异的巨大齿轮,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高旋转,碾过现实的障碍,也碾压着卷入其中的无数命运。而那双悬于因果之上的“眼睛”,则近乎贪婪地吮吸着这激烈反馈带来的能量,其意志的触须,也随着动荡的局势,变得更加活跃与……大胆。
一、洪武漩涡:深水雷与断尾求生
靖海侯吴祯指挥的大规模清剿行动,如同一张逐渐收紧的巨网,迫使海上武装的活动空间不断萎缩。数场激烈的正面海战后,明军凭借兵力与火力的优势,取得了多次战术胜利,击沉、俘获敌船数十艘,毙伤贼众数以千计。海面上的公开抵抗力量,似乎正在被逐步肃清。
然而,吴祯与坐镇后方的太子朱标、乃至深宫中的朱元璋,都并未感到丝毫轻松。胜利的表象之下,暗流更加汹涌。
先,是敌军战术的“幽灵化”。遭受重创后,残存的海上武装不再集结硬撼,而是彻底化整为零,利用星罗棋布的岛屿、复杂的水文和漫长的海岸线,进行无休止的骚扰与破袭。他们袭击落单的巡逻船,焚毁孤立的烽堠,绑架沿海村落的富户,甚至敢于在夜间以小股精锐渗透内陆,袭击官仓或小型卫所驻地。这种“海盗游击战”让明军水师疲于奔命,消耗巨大,却难以取得决定性战果。
其次,是于谦领导的“特遣司”调查,开始触及真正的“深水区”。在初步挖出军械盗卖和走私链条后,于谦顺藤摸瓜,将调查范围扩展到了与之相关的钱粮流转、官商勾结、乃至地方官员的“保护伞”。随着调查的深入,阻力呈几何级数增长。
匿名恐吓信开始直接寄到于谦在杭州的临时官署;他手下两名得力干吏在查案途中遭遇“山贼”袭击,一死一重伤;浙江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内,开始出现对于谦“滥用职权”、“罗织罪名”、“干扰地方政务”的公开非议,甚至有御史准备据此上本弹劾。
压力不仅仅来自地方。朝中,一些与东南利益集团有千丝万缕联系(或仅仅是担忧政局动荡)的官员,也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向太子朱标施压,暗示于谦行事过激,恐激起民变或官场震荡,不利于海疆大局稳定。
朱标承受着内外夹击。他深信于谦所查之事关乎国本,但现实的阻力与风险也令他不得不更加谨慎。他一方面严令于谦务必证据确凿,步步为营,尤其注意自身安全;另一方面,他也在朝中为于谦辩护,压制某些过分的弹劾,并秘密调拨了更多东宫侍卫和锦衣卫好手,加强对于谦及其核心团队的保护。
于谦本人,则如同一块投入激流中的礁石,任凭风吹浪打,岿然不动。面对威胁,他将家眷秘密送回了河南老家,自己则搬入了有重兵把守的军营居住。他调整了调查策略,更加注重外围证据的固定和间接证人的保护,对核心目标的调查则更加隐秘、迂回。那份因“奇点”微弱引导而获得的、从细微处入手撬动全局的思路,被他运用得越纯熟。
终于,在一次极其隐秘的审讯中,一名原本负责为某走私团伙“洗钱”的账房先生,在于谦承诺其家人安全并给予一定宽大的条件下,吐露了一个关键信息:近年来,有几笔异常庞大的、来源不明的白银,通过多层复杂的钱庄汇兑,最终流入了省城某位致仕高官名下的产业,用于购置田产和经营当铺、酒楼。而这位高官,当年在任时,曾长期主管东南漕运与海防钱粮!
这条线索,如同一道惊雷,在于谦心中炸响。致仕高官,影响力犹存,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这已不仅仅是地方豪强或卫所军官的腐败,而是可能直指朝廷中枢退休重臣的惊天黑幕!
于谦深知此事干系太大,他立刻将情况以最绝密的方式,单独呈报太子朱标,并附上了初步的证据链草图。他在密报结尾写道:“此事若实,牵涉必深,恐非臣一介微末所能尽查。唯望殿下圣裁,是徐徐图之,抑或……雷霆万钧。”
朱标接到这份密报,在文华殿内独坐良久,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自己手中的这把“利刃”,已经刺到了一块坚硬无比、且可能布满倒刺的铁板。继续深挖,可能掀起一场席卷朝野的巨大政治风暴,甚至动摇国本;就此止步,则前功尽弃,海疆隐患未除,国法威严受损。
最终,朱标将这份密报,连同自己的忧虑与决断,一同呈送到了朱元璋面前。他知道,只有父皇的意志,才能决定这把“利刃”,是继续向前,斩断那最深的毒瘤,还是暂时回鞘,以待时机。
朱元璋在武英殿的暖阁内,独自看完了朱标呈上的所有材料。烛光映照着他苍老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面容,看不出丝毫情绪。他拿起朱标那份关于“是徐徐图之,抑或雷霆万钧”的请示,提笔,在“雷霆万钧”四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没有批示,没有言语。但这个圈,已足以表明一切。
当朱标看到被圈中的“雷霆万钧”时,心头猛地一震。他明白了父皇的决心——不惜代价,也要将这脓疮彻底挤破!但同时,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场“刮骨疗毒”,将比他预想的更加惨烈,也更加危险。
圣意既明,朱标不再犹豫。他立刻以太子令谕,授予于谦更大的临机专断之权,并密调北镇抚司(锦衣卫核心力量)的部分精锐南下,归于谦节制,准备对那条指向致仕高官的线索,起决定性的总攻。同时,他也在朝中开始布局,准备应对可能随之而来的剧烈政治反弹。
洪武朝对东南的肃清,正从打击地方性的走私腐败,向着深挖可能存在的、更高层面的“保护伞”与“利益输送网络”挺进。这场风暴,已不再是单纯的海防事务,而演变为一场可能重塑洪武朝后期政治生态的“深度反腐战争”。于谦,这位孤臣,被推到了这场战争的最前沿,他的命运,已与洪武朝未来数年的朝局走向,紧紧绑定在了一起。他在“奇点”网络中的权重与“风险系数”,同时飙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二、永乐炼狱:成功与代价的冰冷等式
相较于洪武朝在政治深水区艰难跋涉,永乐朝的东南前线,则在一种混合着技术狂热与血腥消耗的诡异氛围中,继续高歌猛进(至少表面如此)。
张岳主导的精器坊,在皇帝的严令和其自身非人意志的驱动下,奇迹般地在规定时限内,拿出了“迅雷炮”的改进版本——姑且称之为“迅雷二型”。射程提升了约一成半,散热结构有所改善,操作流程也进一步简化(虽然依然复杂)。更重要的是,张岳强行推行的那套“分级检验”与“批次控制”法,经过残酷的磨合与淘汰,竟然真的让精器坊初步具备了“小批量稳定生产”的能力。
当批二十门“迅雷二型”火炮运抵福建前线时,陈瑄和郑和都松了一口气。尽管他们知道这火炮远非完美,问题依然很多,但至少,它代表着一种持续的技术进步,也代表着皇帝和朝廷对他们支持力度的加大。
装备了新炮的明军水师,士气大振。陈瑄与郑和精心策划了一次主动出击,意图拔除敌人在闽浙交界外海的一处重要巢穴——“鬼牙屿”。此岛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且是敌人一处重要的补给与情报中转站。
战斗异常激烈。敌人显然也预料到了明军的进攻,在鬼牙屿及其周边海域布下了重兵。海面上,炮火连天,硝烟弥漫。“迅雷二型”火炮在射程和射上的优势得到了体现,在远距离对射中逐渐压制了敌方的佛郎机炮。郑和指挥的先锋船队,更是利用新炮的灵活性,成功切入敌阵,击伤了一艘敌方的指挥舰。
然而,当明军试图靠近岛屿,进行登陆作战时,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岛屿周围的暗礁和复杂水流限制了大型战船的机动,敌人的小型快船和埋伏在岛上的火炮、弓弩,给登陆部队造成了巨大伤亡。最惨烈的一幕生在登陆滩头,明军士兵冒着枪林弹雨冲锋,尸体堆积如山,海水都被染红。
最终,凭借兵力优势和火炮的持续压制,明军还是艰难地攻占了鬼牙屿,歼灭了岛上的大部分守敌,缴获了大量物资和来不及销毁的文书。但明军自身的损失也极其惨重,伤亡人数远敌军,数艘战船受损严重,几乎失去了战斗力。
这是一场代价高昂的惨胜。
战报传回北京,朱棣先是喜,后是怒。喜的是拔除了一个重要据点,证明了新炮的效用;怒的是伤亡如此之大,几乎是以命换地。他在朝会上大雷霆,斥责前线将领“用兵乏术”、“徒耗国力”,责令兵部、五军都督府反思战术,总结教训。
但私下里,朱棣召见了张岳。这一次,他没有再提具体的改进要求,只是将鬼牙屿的战报丢给张岳,冷冷地问:“张卿,你的炮,能让朕的儿郎,少死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