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久久凝视着那片重归空旷的虚空,胸膛微微起伏。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沉思、权衡、警惕、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服。
那些回答,条理清晰,见解深刻,许多想法完全越了这个时代的认知框架。尤其是关于边患、藩王、储君的具体建议,绝非凭空臆想或故弄玄虚,而是真正具有操作性的治国方略!那个“朱高煦”,不仅证明了“未来”的存在,更证明了他自身作为“谋士”或“先知”的惊人价值!
更关键的是,对方最后的态度。没有急不可耐地索要报酬,没有用预言恐吓逼迫,而是将主动权交回,建议“试行以观后效”,表现出一种既展现价值又保持分寸的姿态。这反而让朱元璋心中的疑虑略微减轻了一丝——或许,这个“孙子”,真的如他所说,要目的是复仇,其次才是……改变大明命运?
“标儿,宋先生,你们……都看到了?”朱元璋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朱标和宋濂从值房走出,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撼。朱标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好。宋濂深吸一口气,躬身道:“陛下,此……此回应,虽出诡异,然其言……其策……老臣细思,竟觉深谋远虑,人深省!尤其是边患藩篱之论,切中时弊,直指要害!只是……”
“只是什么?”朱元璋看向他。
“只是其来历终究莫测,其所言未来灾祸,更是耸人听闻。老臣以为,其献策或可择其稳妥者,徐徐图之,以为借鉴。然对其人其言,仍需保有十二分警惕,绝不可尽信,更不可使其影响力渗透过深,干扰朝纲独断。”宋濂言辞恳切。
朱元璋点了点头:“宋先生所言,正是朕之所想。”他看向那份静静躺在小几上的《问策诏》,又看了看病榻上的马皇后,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毛骧!”
“臣在!”毛骧从阴影中现身。
“将今夜所见,所有光痕文字,一字不差,给朕默写下来!然后,连同原件,封存入机密档案,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调阅!”朱元璋命令道。
“遵旨!”
“另外,”朱元璋转向朱标和宋濂,“标儿,宋先生,你们回去后,将今夜所见对策,仔细揣摩。尤其是关于边患、藩制、以及……你自身调养的部分。整理出几条最紧要、最可行的,草拟个章程,三日后给朕看。记住,这些章程,只说是你们深思熟虑、或参考古籍所得,不得提及今夜之事半个字!”
“儿臣(臣)明白!”朱标和宋濂凛然应命。他们知道,皇帝这是要开始有限度地“采纳”那些来自未来的建议了,但要完全冠以己方之名,以控制风险和信息源。
“都下去吧。朕……要静一静。”朱元璋挥了挥手。
众人退下后,朱元璋独自走到马皇后榻前,握住妻子依旧冰凉的手。他看着妻子苍白但似乎比之前多了那么一丝丝生气的面容,又想起刚才那些光痕中关于“维系皇后生机”的承诺,以及“逆天改命”需要“真龙气运为引”的话语。
“妹子……你听到了吗?”朱元璋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管那东西是仙是魔,是孙是鬼……只要他能让你好转,能让标儿康健,能让这大明江山稳如泰山……朕,就陪他赌这一局!”
“但,这赌局怎么玩……规矩,得由朕来定!”
他松开手,走回御案前,铺开一张新的绢帛,沉吟片刻,开始亲自提笔书写。他写的不是给“朱高煦”的,而是给太子,给宋濂,给六部九卿的。他要将今夜那些“光痕对策”中可行的部分,分解、消化、重新包装,化作一道道来自“洪武皇帝”的圣旨和政令,开始悄然改变这个王朝的某些轨迹。
笔尖落在绢帛上,出沙沙的轻响。
一场跨越时空的策对,如同一颗投入历史长河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开始缓缓扩散,影响着两个时代的走向。
而在遥远的永乐时空,省愆居内。
“噗——!”
朱高煦紧闭的牙关中,再次溢出一缕黑血,沿着嘴角蜿蜒而下。他本就微弱的气息,再次骤降,几乎微不可闻。
意识深处,那把“灵魂之钥”光华彻底黯淡,裂纹似乎又多了一道,静静地悬浮着,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的残破工具。
极致的虚弱和灵魂被抽空的痛苦淹没了他。但他那隐藏在无边黑暗与痛楚之下的意识核心,却缓缓地、艰难地,凝聚起一丝近乎虚无的意念。
那意念中,没有痛苦,没有后悔,只有一片冰冷的计算与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
“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
“朱元璋……你会……上钩的……”
“等我……恢复……”
“好戏……还在……后头……”
意念消散,他彻底陷入了最深沉的、近乎死亡的休眠之中。
宗人府外,秋风萧瑟,寒霜渐浓。
无人知晓,这座寂静的囚笼里,一个灵魂刚刚完成了一场与洪武大帝的隔空博弈,并为两个大明,悄然撬动了命运齿轮的第一丝偏移。
十日之约,如同一道无形的丝线,连接着洪武的期待与永乐的沉寂,也牵引着未来那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莫测的双明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