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祭火焚身】
青铜光柱冲上穹顶的刹那,铅灰色的云层竟被撕开一道丈许宽的裂口,裂口处泄下的不是天光,而是带着丹砂腥甜的赤火。那火的源头,是殷商先祖的血脉之力,混着丹砂的灵气,落在青铜鼎的鼎口,瞬间化作了祭火。
祭火呈诡异的赤金色,既不灼热,也不焚物,反而带着一股温润的气息,拂过肌肤时,竟能缓解青铜化的剧痛。巴清的青铜身躯被祭火裹住,肩胛处的青铜鳞甲竟开始融化,露出底下的血肉筋骨,可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只觉一股暖流顺着血脉,涌入了心脏处最后一块未青铜化的区域,那里还藏着她作为“巴清”的最后一缕意识。
“君上!”墨翟疯了般想冲进祭火,却被鼎形虚影的屏障弹开,屏障的青铜光将他的额头撞出了血,他只能跪倒在地,看着祭火中的巴清,出绝望的嘶吼,声音里混着汞毒的呛咳。
祭火中的巴清,正缓缓融入青铜鼎。她的青铜骨骼先化作了鼎足,牢牢扎根在祭坛的石板上,再拔不出分毫;血肉化作了鼎身的青铜,填补了鼎腹的裂痕;腕间的玄鸟巫纹则化作了鼎耳上的图腾,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振翅飞起。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失控的巫纹之力正顺着她的血脉,被青铜鼎缓缓吸纳,天际的铅云在消散,汞雨的势头越来越弱,那些砸向大地的银色结晶,竟在接触到祭火的余温后,化作了丹砂粉末,落在地上便生出了新芽,带着淡淡的腥甜。
李斯终于冲破了地脉屏障,他的锦袍已被汞水浸透,青铜化的肋骨撑得甲胄咯吱作响,看着祭火中的巴清,眼中满是疯狂:“不能让她归鼎!她若成了鼎灵,我便再也掌控不了丹砂矿,再也制衡不了嬴政!”他从袖中取出最后一块鼎碎片,那碎片已青铜化了大半,边缘还在渗着汞液,他猛地掷向祭火,“给我碎!”
鼎碎片带着巫咒之力撞向青铜鼎,却在触到祭火的刹那,化作了一滩银白的汞液,被鼎口尽数吸纳。李斯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的肋骨已完全青铜化,整个人直挺挺地跪倒在地,甲胄的青铜片与肋骨熔在一起,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祭火中的巴清,与青铜鼎彻底融为一体。
祭火越来越旺,赤金色的火焰竟在鼎口凝成了玄鸟的形状,鸟翼覆盖了半个祭坛,将汞雾尽数驱散。巴清的意识彻底消散前,最后看到的,是墨翟抱着那枚“清”字鼎耳碎片,带着残余的赤霄卫,退入了祭坛深处的密道,密道的石门上,还刻着墨门的机关纹。她的嘴角,泛起了一丝释然的笑——她守住了承诺,还了天下一个太平,也了却了殷商先祖的诅咒。
就在此时,祭火突然暴涨,赤金色的火焰直冲天际,将巫山的残云彻底驱散。铅云散尽的刹那,天地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唯有青铜鼎的鼎口,还在泛着淡淡的赤光。丽山军的死士们失去了巫咒的控制,纷纷瘫倒在地,他们身上的青铜化开始消退,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肉,却已回天乏术,只能在剧痛中化为飞灰,连尸骨都未留下。
咸阳宫的星象台上,嬴政正望着西南方向的赤光,他手中的玄鸟玉佩突然碎裂,粉末从指缝间滑落,混着他掌心的冷汗。徐福瘫坐在龟甲旁,龟甲上的裂纹已全部消失,只留下一个模糊的“鼎”字,他的桃木剑也断成了两截,声音里带着绝望:“陛下,巴清以己身归鼎,化作了新的鼎灵,天怒已平……可大秦的气数,也尽了。”
嬴政的目光落在西南的赤光上,眼中第一次泛起了悔意。他想起巴清为他督造水银江河图时的专注,她曾在骊山地宫熬了三个月,亲手调配水银比例,说“此河能护陛下陵寝千年”;想起她在廷尉诏狱里的决绝,面对李斯的酷刑,她只说“丹砂可铸器,亦可安邦,陛下不该以暴驭之”;想起“亡秦者清”的谶语,原来不是巴清要亡秦,是大秦的苛政,逼得巴清不得不亡秦。他的手无力地垂下,腰间的长剑哐当落地,惊飞了星象台的夜鸦。
【四、虚影谶兆】
祭火达到顶峰时,赤金色的火焰突然扭曲,在鼎口上方凝成了一座宫殿的虚影。
那是一座未完工的宫殿,前殿的夯土台基绵延数里,东西长逾千丈,南北宽数百丈,台基厚达数丈,是数十万刑徒夯筑而成,台面上还立着未拆的木质脚手架,工匠的身影在架上依稀可见,殿宇的梁柱已初具雏形,是从蜀地运来的楠木,却还未覆上琉璃瓦,裸露出苍劲的木纹。宫殿的上空,架着一座直通南山的天桥,桥身由青铜与木材混筑,天桥上隐约可见嬴政的身影,他正负手而立,望着渭水以北的咸阳城,可他的脚下,却已是万丈深渊,深渊里翻涌着水银,映出他鬓角的白。
“那是……阿房宫?”墨翟从密道中探出头,看着鼎口的虚影,眼中满是震惊。他曾随巴清去过咸阳,见过阿房宫的工地,那虚影的格局、台基的尺寸,竟与工地分毫不差,连脚手架的数量都一模一样。
虚影中的阿房宫,正缓缓崩塌。未完工的楠木梁柱从天桥上坠落,砸向台下的百姓,百姓们的身影先是化作了骊山刑徒的模样,举着锄头反抗,又很快变成了赤霄卫的身形,举着玄鸟旗,冲向了宫殿的正门。嬴政的身影在崩塌中踉跄后退,他想拔剑劈断坠落的梁柱,可长剑却重若千斤,他的身后,李斯正拿着一卷帛书,帛书上的“亥亥”二字泛着诡异的青光,帛书的一角还沾着丹砂,显然是从巫山盗来的。最后,整座阿房宫彻底倾覆,渭水倒灌,浑浊的江水将宫殿的废墟尽数吞没,只留下一座孤零零的青铜鼎,立在渭水之畔,鼎耳的玄鸟图腾,正对着东方的晨曦。
这一幕,被天下苍生尽收眼底。
南郡的百姓看到了,他们从丹砂矿场里跑出来,跪倒在地,朝着巫山的方向叩拜,将丹砂粉末撒向天空,高呼“鼎灵护佑”,有老者还取出家中的丹砂矿石,供奉在村口的土地庙前;三川郡的流民看到了,他们捡起地上的丹砂新芽,用破布包好,朝着咸阳的方向,举起了手中的锄头,很快便聚成了数千人的队伍,朝着南阳的赤霄卫营地而去;北地郡的匈奴骑兵看到了,他们勒住马缰,对着巫山的赤光行跪拜礼,单于还派人送来牛羊与玉璧,说愿与鼎灵盟好,再也不敢南下牧马。
咸阳宫的星象台上,嬴政也看到了阿房宫的虚影。他猛地拔剑,却不知该劈向何处,剑刃只划破了虚空,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他只能看着虚影中的阿房宫崩塌,看着自己的身影坠入水银深渊,看着渭水吞没他毕生的基业。他的吼声震彻星象台,却只换来殿宇的寂静,连宫墙外的夜枭都噤了声:“朕的阿房宫!朕的天下!”
徐福悄然退下,他的袖中藏着早已备好的出海舆图,图上标着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的位置。他知道,大秦的末日已近在眼前,那阿房宫的虚影,便是大秦覆灭的谶兆,亥年亥月,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他要趁着天下大乱,带走三千童男童女,寻一处避世的仙山。
巫山的祭坛上,青铜鼎的鼎口已恢复了平静,祭火化作了鼎耳上的玄鸟图腾,泛着淡淡的赤光,鼎腹的铭文还在微微亮。李斯瘫坐在鼎前,他的身体已完全青铜化,连眼珠都变成了青灰色,只能眼睁睁看着鼎口的虚影消散,眼中满是不甘。他的野心,他的权谋,他的丹砂矿,都随着巴清的献祭,化作了泡影,连他的青铜身躯,都将在百年后,成为巫山的一块顽石。
墨翟带着赤霄卫的残余,从密道中走出。他们身上的汞毒已消退大半,臂间的巫纹也恢复了平静。墨翟看着青铜鼎,又望向天际的晴空,将那枚“清”字鼎耳碎片,郑重地埋在了鼎前的丹砂新芽下,还以丹砂粉末在地上围出了玄鸟的图案,完成了一场简易的祭祀。他知道,巴清没有消失,她化作了鼎灵,会一直护佑着这片土地,护佑着天下苍生。
暮色降临时,巫山已恢复了宁静。铅云散尽,星河满天,银辉洒在青铜鼎上,映出鼎耳玄鸟的剪影。唯有祭坛上的青铜鼎,还在泛着淡淡的赤光,鼎腹的铭文偶尔闪过一丝微光,仿佛是巴清的意识在苏醒。
而在青铜鼎的深处,巴清的意识正与鼎灵融为一体。她能感受到,渭水的波涛拍打着咸阳的城墙,南山的松涛拂过阿房宫的废墟,还有那座未完工的宫殿,正在等待着亥年亥月的到来。她也能感受到,那枚“清”字鼎耳碎片,正带着她的血脉,在丹砂新芽下,孕育着新的希望。她还能听到,南郡百姓的炊烟声,三川流民的脚步声,北地匈奴的牧歌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了新的乐章。
大秦的黄昏,已悄然降临。而新的黎明,正在鼎灵的护佑下,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