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祭坛困局】
巫山禁地的殷商祭坛,正被一层青灰色的汞雾笼罩。雾霭中悬浮着细碎的银白结晶,吸一口便呛得肺腑生疼,祭坛穹顶的青铜瓦缝里,还在不断渗下混着汞毒的水珠,落在石板上蚀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第四道石门碎裂的巨响震落了穹顶半块青铜瓦,瓦砾裹挟着未消散的汞毒结晶砸在地上,溅起的银白汞水瞬间将一块赤霄卫的青铜铠甲蚀出黑洞。李斯的丽山军死士踩着赤霄卫的尸骸冲了进来,这些由骊山刑徒改造的死士,身上套着粗制的青铜札甲,甲片缝隙里还嵌着未洗净的骊山泥,手中的青铜戈矛泛着诡异的青光——那是李斯从鼎碎片中悟出的巫咒之力,能暂时抵御汞毒侵蚀,却也让他们的瞳孔泛着非人的青芒,连呼吸都带着金属锈蚀的气味。
巴清立在祭坛中央的九鼎残片阵中,她的身体已青铜化了十之七八,肩胛处的青铜鳞甲已蔓延至锁骨,唯有脖颈以下还残留着寸许血肉,腕间的玄鸟巫纹几乎要与青铜肌肤融为一体,每一次跳动都带来骨髓撕裂般的痛,仿佛有无数青铜丝在血脉里穿梭。她的脚下,三具赤霄卫的青铜尸身已与祭坛石板嵌合,他们是最后一批护坛兵士,临死前还将环刀死死钉在石门缝隙处,刀刃与石门的青铜锁扣熔成一体,试图以血肉之躯阻拦丽山军的脚步。
“君上,退到祭坛核心!”墨翟拖着断裂的铜矩踉跄着挡在巴清身前,他的左眼已被汞毒结晶刺瞎,眼窝处结着一层银白的汞痂,仅存的右眼布满血丝,“我已启动地脉机关,祭坛下的汞河会漫上来,至少能拖半个时辰!”他的铜矩本是墨门至宝,以精铜混丹砂铸就,此刻却被丽山军的巫咒戈矛劈断了横梁,断口处还在滋滋冒着汞烟。
巴清却摇了摇头,青铜化的嘴唇开合间,出金属碰撞般的钝响,连唾沫都带着青铜的腥气:“没用的,李斯的破阵符能引动地脉汞气,他要的是我,不是这祭坛。”她抬眼望向冲在最前的丽山军死士,那些人脖颈处都烙着骊山刑徒的黥印,瞳孔里已没了生人的光彩,只剩巫咒驱动的暴戾,“你看他们的瞳孔,已没了生人气,是活的祭品。”
话音未落,一道青铜戈矛便刺穿了墨翟的右肩,戈尖上的巫咒之力顺着伤口蔓延,墨翟的肩头瞬间泛起青灰色的铜锈,他嘶吼着挥起铜矩砸向死士的头颅,铜矩与青铜头骨碰撞,出刺耳的脆响,死士直挺挺倒下,可更多的死士已冲破了地脉汞气的屏障,围向了祭坛中央。
李斯的身影出现在石门处,他的锦袍外罩着一层嵌了鼎碎片的青铜甲,甲胄胸口处的鼎碎片上,“亥”字铭文正与天际的残云共鸣,泛着忽明忽暗的光。他负手而立,锦袍下摆还沾着渭水的湿泥,显然是星夜兼程赶来,看着祭坛上的巴清,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巴清,你以巫纹乱天,以赤霄祸国,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只要你交出巴郡、旬阳所有丹砂矿的舆图,再自废殷商血脉,陛下或许能饶你一命,还能保你怀清台的宗祠不灭。”他始终觊觎着巴清掌控的丹砂矿脉,那是大秦水银供应的命脉,也是他制衡嬴政的筹码。
巴清的青铜手掌缓缓攥紧,掌心的“亥亥”鼎片嵌入血肉,渗出的黑血落在残片阵中,竟让九块鼎片同时亮起青铜光,光纹顺着残片上的殷商铭文流动,汇成玄鸟展翅的图案:“李斯,你以为嬴政信你?鼎阵已崩,大秦气数尽了,你不过是他拖延天命的棋子。”她的目光扫过李斯甲胄上的鼎碎片,“你偷藏的鼎片,已开始反噬你的血脉,不出三日,你便会和我一样,化作青铜枯骨,连宗祠都无人祭扫。”
李斯的脸色骤变,他猛地按住胸口,那里正传来一阵灼痛——自半年前从骊山盗得鼎碎片后,他的第七根肋骨便开始隐隐青铜化,每到阴雨天便痛得直不起腰,只是他一直以丹砂药膏强压着。他恼羞成怒,挥手厉喝:“拿下她!死活不论!凡斩落她一根丝者,赏丹砂百斤,封爵一级!”
死士们应声扑上,戈矛的寒光映亮了祭坛穹顶的殷商壁画,壁画上的玄鸟图腾、祭祀乐舞、鼎器礼阵栩栩如生,此刻竟被惊动,玄鸟的羽翼顺着青铜瓦的纹路,在半空凝成了一道半透明的虚影,啼鸣声穿透汞雾,震得死士们动作一滞。巴清不再避让,青铜化的手臂挥出,指尖的玄鸟巫纹迸出刺目的光,最前的三名死士瞬间被青铜光裹住,皮肉化作铜水,骨骼凝成铜骨,成了三尊立在原地的青铜雕像。
可她的力量已所剩无几,巫纹的光芒刚起便迅黯淡,一名死士趁机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冰冷的戈矛抵住了她脖颈处仅存的血肉,那里还能感受到微弱的脉搏跳动。墨翟疯了般冲过来,用铜矩砸断了死士的脊梁,可更多的死士已围了上来,将九鼎残片阵团团围住,戈矛的寒光织成一张网,将巴清困在中央。
巴清感受着脖颈处戈矛的寒意,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殷墟认祖的场景。那时的她刚从旬阳丹砂矿场走出,捧着从矿洞挖出的残鼎耳,跪在殷商大祭司的墓前,墓壁上的龟甲卜辞以朱砂写就,清晰可见“玄鸟后裔,当承鼎脉,或兴或陨,系于苍生”十二个字。那时她只当是先祖的嘱托,如今终于明了——她的血脉,从来不是复兴殷商的筹码,而是平息天怒的祭品。
【二、血脉归鼎】
祭坛穹顶的玄鸟虚影突然出一声清啼,啼声清越如青铜铎鸣,穿透汞雾,震得丽山军死士动作一滞,连手中的戈矛都险些落地。
巴清趁此间隙,挣脱了死士的束缚,踉跄着退到九鼎残片阵的核心。那里立着一尊半残的殷商青铜鼎,鼎身高三尺,口径两尺,鼎身刻着密密麻麻的祭祀铭文,篆体的“子商”族徽嵌在鼎耳处,正是她三年前从殷墟大祭司墓中带出的主鼎残件,鼎腹的铭文还能辨认出“子子孙孙永宝用”的殷商吉语。她将掌心的“亥亥”鼎片按在青铜鼎的缺口处,鼎片嵌入的刹那,整座祭坛剧烈震颤,地脉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九块鼎碎片竟自行腾空,在青铜鼎上方凝成了一个完整的鼎形虚影,虚影的鼎口还在缓缓旋转,溢出古老的青铜气息。
“你要做什么?”李斯察觉到不对,嘶吼着冲向祭坛,可刚迈进一步,便被鼎形虚影的青铜光震退三步,袖中的鼎碎片竟出一阵哀鸣,边缘的铭文开始剥落,险些碎裂。
巴清没有理会他,她的青铜手指抚过青铜鼎的铭文,指尖仅存的血肉与铭文嵌合,那些殷商祭祀的卜辞竟顺着她的血脉,在青铜肌肤上缓缓流动,勾勒出祭祀的流程与咒文。她的脑海里涌入无数画面:殷墟的血祭大典上,大祭司戴着玄鸟冠,穿着云雷纹祭服,将三牲与人牲推入鼎中,鼎口腾起的不是火焰,而是玄鸟的虚影,鸟喙衔着朱砂,洒向祭坛下的子民;周王迁鼎时,九鼎在洛水之上盘旋,船工们的号子震彻江面,鼎中渗出的汞液化作护河的玄鸟,将翻覆的漕船托起;嬴政夺鼎时,王翦率军攻破洛邑,九鼎相撞碎裂,残片的巫咒渗入了嬴政的血脉,让他晚年愈暴戾,埋下了秦亡的种子。
“原来如此……”巴清的青铜眼眸中泛起一丝清明,她终于读懂了铭文的秘密,“九鼎镇的不是国运,是殷商的血脉诅咒。当年商亡,先祖以王族血脉为引,将战败的怨怒、亡国的不甘封入鼎中,可嬴政夺鼎后,以暴政治国,又以百万斤水银铸陵,彻底激怒了鼎灵,才引来今日的天怒。”她的指尖划过鼎腹的“永宝用”铭文,青铜肌肤竟渗出了血珠。
她抬头望向鼎形虚影,虚影的鼎口正缓缓张开,一股古老而苍凉的气息从中涌出,那是殷商先祖的意志,混着三千年的怨怒与期盼。她知道,要平息天怒,唯有以王族血脉为引,将自己融入鼎中,成为新的鼎灵,方能化解诅咒,镇压失控的巫纹,让苍生免受汞雨之苦。
“墨翟,听我说。”巴清的声音突然恢复了几分人声,不再是金属的钝响,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墨翟,青铜化的脸颊上竟淌下两行血泪,血珠落在地上,凝成了小小的玄鸟形状,“我死后,你带着还能行动的赤霄卫,护送巫山百姓前往南郡的旬阳丹砂矿,那里的丹砂矿脉能形成天然屏障,抵御残余的汞毒。再将这枚鼎片,埋入殷墟大祭司墓的朱砂层下。”她从青铜化的间取下一枚小小的鼎耳碎片,碎片上刻着一个篆体“清”字,边缘还缠着她的一缕青丝,“这是我最后的血脉印记,能护你们一程,也能镇住墓中的残余巫咒。”
墨翟跪倒在地,血泪混着汞毒结晶滚落,砸在石板上噼啪作响:“君上,我带你冲出去!赤霄卫还有三千精锐在南阳,他们已控制了汉水漕道,我们能顺江而下,东山再起!”他想起三年前巴清救下墨门工匠的恩情,想起她改良丹砂提炼术、让墨门机关术有了新原料的恩德,无论如何都不愿她献祭。
“起不来了。”巴清摇了摇头,青铜脖颈的转动出齿轮咬合般的声响,她抬手抚过墨翟的头顶,青铜指尖的巫纹闪过一丝微光,将墨翟肩头的青铜化暂时压制,露出底下的血肉,“天怒因我血脉而起,也该由我血脉而终。我起事,是为了还天下太平,不是为了改朝换代,更不是为了让苍生沦为血脉的祭品。”
她转身面向鼎形虚影,青铜身躯缓缓挺直,残存的血肉肌肤上,殷商铭文已爬满了胸膛。祭坛外的李斯还在嘶吼着破阵,丽山军的戈矛已刺穿了最后一道地脉屏障,汞河的水汽顺着裂缝涌上来,在半空凝成了小小的汞珠。可巴清已无暇顾及,她深吸一口气,将残存的血肉之力尽数灌入腕间的玄鸟巫纹,巫纹瞬间暴涨,化作一只半透明的玄鸟,盘旋在她的头顶,鸟翼上还泛着朱砂的红光。
“殷商后裔,巴清,愿以己身,为祭,归鼎,息天怒,安苍生!”
古老的殷商语从她青铜化的喉咙中溢出,声音穿透了汞雾,传遍了巫山的每一寸土地,连山间的猿猴都停止了啼叫,朝着祭坛的方向跪拜。话音落时,九鼎残片阵突然迸强光,九块鼎碎片如流星般砸向青铜鼎,鼎口瞬间腾起一道青铜光柱,直冲天际,将铅灰色的云层撕开一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