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在傍晚时分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润湿青石,待到云逍将第一炉桂花糕从改良后的烘炉里取出时,雨势已转成绵密的、带着初春寒意的雨幕,将静庐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
桂花糕的甜香混着雨水的清气,从厨房窗口飘出。云逍小心翼翼地将糕点摆进青瓷盘,又撒上一小撮糖腌的丹桂碎——这是去年秋日,他和尘玄在后山那棵千年月桂树下蹲了三天,才收集到的头茬金桂,用玄澈特调的“凝香蜜”腌渍封存,专等这样的时刻提味。
就在他端起盘子,准备送往主屋时——
敲门声响起。
不轻不重,三下。节奏温和,带着一种旧式世家特有的、含蓄的礼节感。
厨房里的云逍愣住了。
静庐有门,但几乎从不用。来访者要么是直接踏空而来的修士,要么是如机械封神界那般以光幕传讯。这种规规矩矩的叩门声……上一次听见,恐怕还是尘奕初来下界、伪装凡人时的事了。
主屋廊下,尘奕正躺在藤椅里看雨。闻声,他眼皮都没抬,只懒洋洋地说了句:“云逍,开门。”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雨幕,落到厨房。
云逍放下糕点,擦了擦手,小跑着穿过庭院,来到那扇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木门前。他深吸了口气,抬手拉开闩——
门外,站着一位撑伞的女子。
青衣,素伞,身形纤长。伞沿微抬,露出温婉的眉眼,眼角有着细细的、却更添韵致的纹路。她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半旧的食盒,竹编的,边缘磨得光滑,显然是用了许多年的旧物。
雨丝斜斜飘过她的肩头,却未沾湿她半分衣角。
她看着开门的云逍,微微颔,笑容温和:“打扰了。我找小奕。”
声音不高,清清淡淡的,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落在人心上。
云逍张了张嘴,却不出声音。他认得这张脸——不是真的见过,而是在尘奕偶尔提起往事时,以灵力幻化出的记忆片段里见过。尘兰姑姑。尘家的掌事姑姑,尘奕幼时最疼他的长辈之一。
可是……可是她应该已经……
“谁啊?”尘奕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刚睡醒似的含糊。
云逍僵硬地侧身,让出门外的景象。
尘奕从藤椅上坐起身,目光穿过庭院,穿过雨幕,落在门外撑伞的青衣女子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脸上的慵懒神色凝滞了。
极其短暂的一瞬,短到云逍几乎以为是错觉。
然后,尘奕站起身,慢悠悠地踱到门边。他没跨出门槛,就站在门内,隔着雨帘,看着伞下的女子。
女子也看着他,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些,还带着点长辈见晚辈长高了的、欣慰的感慨:“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你才到我腰这儿。”她用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动作自然。
尘奕没接话,只是看着她手里的食盒。
女子会意,将食盒稍稍提起:“路上看见有卖新鲜桂花的,想起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桂花糕,就顺手做了些。”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下来,“还是老方子,糖减了三分,你如今应该不爱吃太甜的了。”
雨声淅沥。
庭院里,玄澈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廊柱旁,素白衣裙在雨气中显得愈清冷。她手里没拿丹药,只是静静地看着门口。
尘玄则趴在屋顶,金瞳缩成细线,全身绷紧,像一只随时会扑出去的猎豹。
尘奕终于动了。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食盒。
竹编的提手触手温润,是常年被人手心焐着的温度。他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八块桂花糕,浅金色,表面撒着细碎的干桂花,还微微冒着热气,甜香扑鼻。
和他记忆里,尘兰姑姑每次悄悄塞给他的,一模一样。
连边上那一小块不小心烤焦的、她总会不好意思地说“火候没控好”的痕迹,都分毫不差。
尘奕拈起一块,咬了一口。
软糯,清甜,桂花香在舌尖化开,甜度确实比记忆里淡了些,更合他如今的口味。
他慢慢嚼着,咽下,然后抬眼,看向伞下一直温柔注视着他的女子。
“味道对了。”他说。
女子笑容舒展,眼底似有欣慰的水光:“那就好。”
尘奕将食盒盖好,提在手里,侧身让开门口:“进来吧,雨大了。”
女子温顺应了声,收伞,踏入庭院。伞面上的雨水在门槛外自动滑落,未带进一滴。
她走过云逍身边时,对他微微笑了笑,目光柔和,像是在看一个晚辈的朋友。云逍下意识地低头避开了视线。
她走到廊下,目光扫过玄澈,颔致意,仪态端庄;又抬眼看了看屋顶紧绷的尘玄,眼底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化为包容的笑意:“这是……新收的灵宠?很有精神。”
尘玄从喉咙里出一声低低的、警告的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