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兰。掌事姑姑。在他流落下界前,家族中除了父母兄长外,最疼他的人之一。温柔,干练,总会在父亲责罚他偷懒时,悄悄塞给他一块甜糕,再替他求情。
可尘兰姑姑,明明已经在三百年前那场家族内乱中,为保护年幼的他而……
死了。
死在他眼前。
尸骨无存。
“……没有。”尘奕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我的尘兰姑姑,早就死了。”
玄澈走到他身边,指尖那枚淡金色丹药已被她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轻轻覆上他手背的微凉掌心。
“虚渊在模仿。”她低声说,重复着露水中女子的话语,“它读取了你记忆深处最在意的一些人与事,然后……制造出对应的‘幻影’,试图用这些羁绊扰乱你、牵制你,甚至诱你入网。”
“所以蜉蝣界的林先生是饵,”云逍也明白了,脸色白,“刚才那个‘姑姑’也是饵……它在试探你对哪些人、哪些事会心软,会动摇?”
“不止。”尘奕收回手,揉了揉眉心,重新靠回廊柱上,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姿态,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冷了下去,“它还在‘学习’。学习人类的感情,学习羁绊的形态,学习……如何用这些它原本没有的东西,来对付我。”
他顿了顿,忽然扯了扯嘴角:
“学得还挺像。”
这句话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让尘玄尾巴上的鳞片彻底炸开——那是他极度不安时的表现。
“那现在怎么办?”小黑龙头一次没有用挑衅的语气,“按那个……那个幻影说的,离开这条时间线?”
“离开?”尘奕抬眼,看向庭院上空那片温吞得诡异的天空,“往哪儿离?三千世界,哪一条时间线不在‘网’的笼罩范围内?它既然已经开始用因果撒网,除非我彻底斩断与万界的一切联系,否则逃到哪里,都只是从网的中心,逃到网的边缘罢了。”
“所以……”
“所以不逃。”尘奕直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骨节出一连串舒适的轻响,“不是要模仿我的羁绊吗?不是要学习人类的感情吗?行啊——”
他走到那棵枯死的桃树下,仰头看着三千多朵嵌着黑色棋子的枯花,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种让人心底毛的平静。
“我就坐在这儿,等它把‘我姑姑’、‘我老师’、甚至‘我爹我娘’都请出来,好好给我演一场大戏。”
他转身,朝厨房走去,路过云逍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桃花糕做不成,就做桂花糕。我记得库房还有去年腌的糖桂花。”
云逍:“……啊?”
“对了,”尘奕在厨房门口停下,回头,看向玄澈,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晚饭菜单,“你那儿有没有能让人‘心硬如铁’的丹药?先给我来两瓶。免得等会儿看戏的时候,不小心被假亲戚骗出眼泪,那就丢人了。”
玄澈静静看了他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白瓷瓶,轻轻抛过去。
“清心守神丹,药效三个时辰。一瓶十二粒,够你看一天戏。”
尘奕接住,掂了掂,满意地塞进怀里。
“谢了。”
他走进厨房,很快,里面传出翻找食材的窣窣声,以及一句含糊的嘀咕:
“糖桂花放哪儿了来着……”
庭院里,剩余三人面面相觑。
尘玄盯着厨房门,半晌,闷声道:“他是不是气得……脑子坏了?”
玄澈却轻轻摇头。
她看向围墙上那已经消失的湿痕,又看向满树枯花,最后,目光落回厨房方向,清冷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
那不是疯狂。
那是……
洞悉了对手的全部底牌后,一种近乎傲慢的从容。
以及,被触碰到真正逆鳞时,压抑在慵懒表象下的、冰冷的怒意。
风起了。
温吞的阳光终于被云层彻底吞没,天色暗沉下来。
围墙外的远山轮廓,在昏沉的天光里,仿佛一群沉默的、窥视的巨兽。
而网,正在无声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