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身,眼睛死死盯着老何:“这船上,有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暗舱?夹层?水密隔舱?”
老何一愣,想了想,道:“底舱有个压舱石的暗格,不大,但塞两个人或许……”
“不够!”韦小宝打断他,目光扫过苏荃、阿珂、双儿……扫过每一个人,“我们要藏八个人!还有你,和你的兄弟!至少十几口子!”
“这……”老何面露难色,“韦爷,这漕船就这么大,哪里藏得下这许多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拆了部分船板,临时弄个夹层。但时间来不及,动静也大,而且……”老何苦笑,“就算藏住了,上了船的水师官兵都是老手,敲敲打打,总能听出不对劲。”
韦小宝眼神闪烁,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藏不住,躲不过,骗不了……那怎么办?难道真要等死?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堆在甲板上的麻袋、木箱。那是伪装的货物。又扫过船舱,扫过桅杆,扫过船帆……最后,落在船舷外,那墨黑墨黑、无声流淌的河水上。
河水……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劈进他混沌的脑海!
“老何,”他猛地抓住老何的胳膊,眼睛亮得吓人,“这船……能潜下去吗?”
“潜下去?”老何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潜到水里去!像……像刚才那些水鬼一样!”韦小宝语极快,因为激动而有些结巴,“咱们这船,能不能……暂时沉到水底下?等检查的船过去了,再浮上来?”
“沉船?!”老何吓了一跳,看韦小宝的眼神像看疯子,“韦爷,这……这漕船不是舢板,说沉就沉,说浮就浮!就算有办法让它沉,里面的人也憋死了!而且怎么浮起来?”
“不是真沉!”韦小宝急得抓耳挠腮,努力组织着语言,“是……是假装沉!做戏!做给那些检查的官兵看!让他们以为我们船沉了,人死光了,就不查了!”
“假装沉船?”苏荃凤眸一亮,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对!假装!”韦小宝越说思路越清晰,手舞足蹈,“咱们找一段水流不急、水够深的河道,提前在船底弄几个不大不小的窟窿!让水慢慢渗进来!等检查的船快到了,咱们就把船弄沉!人都躲进……躲进……”他四处张望,目光落在那些堆叠的、密封好的空木箱和压舱石上,“躲进这些空箱子里!用油布密封好,沉到水底!等官兵以为船沉人亡,走了,咱们再砍断绳子,让箱子浮上来!”
他这番话,如同石破天惊,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躲进箱子,沉到水底?等着不知何时才会离开的官兵?这……这简直是异想天开!疯狂!赌命!
“不行!太危险了!”双儿第一个反对,小脸煞白,“公子,箱子沉下去,万一绳子断了,或者浮不上来……”
“万一官兵不上当,下水打捞呢?”阿珂冷冷道。
“箱子能藏多少人?时间够吗?水流会不会把箱子冲走?”方怡也担忧道。
质疑声此起彼伏。这计划漏洞百出,听上去就像小孩的胡闹。
但韦小宝眼睛里的光却越来越亮。他看向苏荃,看向老何。苏荃蹙着眉,在沉思。老何则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但眼神闪烁,显然在急权衡。
“这是赌命。”苏荃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但我们现在,本来就是在赌命。区别在于,是赌一线生机,还是坐以待毙。”
她看向老何:“何老大,你是水上讨生活的行家。这法子,有几分可行?”
老何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变幻不定,半晌,才狠狠一跺脚:“他娘的!拼了!总比被炮轰成渣强!韦爷这法子……虽然匪夷所思,但未必不能一试!漕船底舱有几处地方木板薄,容易做手脚。空箱子也有,压舱石更多!油布也有!关键是时机和水域!”
他走到船舷边,探头看了看水流,又望了望天色:“再往前三十里,有一处叫‘老龙湾’的河段,水面宽阔,水流缓,底下是沙底,水深起码三四丈,够沉船了!而且那地方河湾多,容易躲避视线!就是离大沽口太近,水师巡逻船时常经过……”
“就那里!”韦小宝一拍大腿,眼中凶光闪烁,“越是危险的地方,他们越想不到咱们敢在那里沉船!灯下黑!”
“可官兵若下水查探……”老何仍有顾虑。
“所以要做戏做全套!”韦小宝咬牙道,“船沉的时候,要像真的!要有人跳水‘逃生’,还要留下点‘尸体’和‘财物’,让他们觉得是遭遇了水匪劫杀,或者意外沉没!船上值钱的东西,扔一些下去!再弄点血,弄点破衣服!”
他越说越顺,那股子市井无赖的急智和赌徒的疯狂劲头又上来了:“等船沉了,咱们就躲进箱子,沉到水底。箱子用绳子连在沉船上,免得被冲走。绳子留长点,别被看出来。官兵来了,看见沉船,看见漂浮的杂物和‘尸体’,又有‘幸存者’指认是水匪,八成会信!就算不信,下水打捞,黑灯瞎火,水又深,他们捞个屁!等他们捞不着人,以为死光了,自然就走了!”
苏荃深深看了韦小宝一眼。这个看似荒谬绝伦的计划,细细想来,竟似乎真有几分可行。利用了人的思维盲区,利用了水下的隐蔽,更利用了官兵在“证据确凿”下的懈怠心理。险,极险!但绝境之中,这或许真是唯一一条不是路的路。
“箱子里的空气,够支撑多久?”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老何计算了一下:“若是大口箱子,密封好,大家用内力降低呼吸的次数,省着点用,大概……能撑小半个时辰。再久,恐怕……”
小半个时辰。生死一线。
船舱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河水哗哗作响,像催命的更漏。
“干不干?”韦小宝环视众人,声音嘶哑,但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干,还有一线希望。不干,天亮到了大沽口,十死无生!”
双儿看着韦小宝,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混合着恐惧、疯狂和决绝的光芒,咬了咬嘴唇,第一个站出来,握住他的手:“公子,双儿跟着你!你说干,就干!”
阿珂没说话,只是轻轻握紧了剑柄。方怡和沐剑屏对视一眼,重重点头。曾柔低声道:“我听韦大哥的。”建宁早已六神无主,只会流泪点头。
苏荃深吸一口气,肩头的伤痛让她脸色更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何老大,准备吧。老龙湾,沉船。”
老何重重一点头,脸上横肉抖动:“妈的,老子在这运河上混了三十年,还没玩过这么大!兄弟们,抄家伙!该凿的凿,该封的封,该扔的扔!手脚都麻利点!天快亮了!”
船工们轰然应诺。这群刀头舔血的亡命徒,也被这疯狂的计划激起了凶性,眼中冒出狼一样的光。
漕船调整方向,向着下游那片名为“老龙湾”的、未知的凶险水域,义无反顾地驶去。
天边,那一线鱼肚白,渐渐被染上了淡淡的、不祥的灰红色。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不是朝霞,这是血光。
新的赌局,开始了。筹码,是所有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