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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师太解前尘（第1页）

夜。

深得像墨。

风里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还有一股烧焦木头和泥土混合的怪味。清凉寺里，死寂。之前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都消失了，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偶尔几声痛苦的呻吟。

火把点燃了，插在残破的院墙上，光线跳跃不定，照着满地狼藉。尸体被拖到一旁，用草席草草盖住，血迹还没干透，在青石板上蜿蜒，像一幅狰狞的泼墨画。几个受伤的武僧靠坐在廊下，同伴正给他们包扎伤口，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牙关紧咬的咯咯声。

韦小宝靠着半扇歪倒的门板，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流下来，蜇得眼睛生疼。他抹了把脸，看着这修罗场般的景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双儿站在他身边，短剑拄地，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后背的衣衫裂了道口子，渗出血迹。阿珂离得稍远，白衣上溅了几点暗红，像雪地里的梅花，她正默默擦拭着长剑，清冷的侧脸在火光下，看不出什么表情。

经书在怀里，硬邦邦地硌着肋骨。可韦小宝心里，没有半点喜悦，只有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冰凉。顺治老皇帝的话，像鬼魂一样，在他脑子里打转。“天下苍生”……去他妈的天下苍生！老子差点就成了“苍生”里的一具尸！

他抬头，望向后院禅房的方向。那里黑漆漆的，静悄悄的。行痴大师（顺治）刚才露了那手石破天惊的武功，惊走了杀手，然后就又回了禅房，再没动静。这老和尚，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从通往后院的月亮门传来。

很轻，很稳。像猫踩在落叶上。

但在这死寂的夜里，却清晰得刺耳。

韦小宝浑身一紧，猛地站直身体！双儿和阿珂也瞬间警惕，兵刃横在身前。

月光下，一个灰色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是九难师太。

她走得很慢，灰色的僧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像一抹没有重量的幽灵。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睛，先扫过满院的惨状，掠过韦小宝三人，最后，定格在那扇紧闭的禅房门上。

目光复杂。有恨，有怨，有追忆，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封了太久的悲凉。

“师父。”阿珂收起长剑，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韦小宝和双儿也连忙拱手：“师太。”

九难师太对阿珂微微颔，算是回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扇门。

吱呀——

禅房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行痴大师（顺治）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灰布僧袍，脚步从容，脸上是看破红尘的平静。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院中的九难师太，双手合十，喧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长平公主，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平和，像山间的溪流。但“长平公主”这四个字，却像四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夜晚的宁静。

韦小宝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早就知道了，但亲耳从顺治皇帝嘴里证实，九难师太就是前明崇祯皇帝的公主，那个国破家亡、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长平公主，他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九难师太（长平）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晃了一下。她盯着行痴，那双古井不波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恨意，像沉积了多年的火山岩浆，猛地喷出来！但仅仅是一瞬，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刻骨的冰冷和嘲讽。

“行痴大师？”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么？哼，真是好造化。”

她往前踏了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血泪和寒气：“你爱新觉罗氏的铁骑，踏破我北京城！你们夺我朱明江山，逼死我父皇母后！这血海深仇，这国破家亡的恨！岂是你一句‘阿弥陀佛’，一身僧袍，就能抹去的？岂是这青灯古佛，能够化解的？！”

她的声音到最后，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愤怒。

院子里，静得可怕。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听得见。幸存的武僧们都低下了头，不敢作声。这是前朝公主与本朝先帝的对话，是纠缠了数十年的宿怨，不是他们能听的。

韦小宝手心全是汗。他看看九难师太，又看看行痴。这局面，比刚才刀光剑影还让人心惊肉跳。

行痴大师（顺治）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仿佛那些血淋淋的往事，与他无关。待九难师太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悠长而苍凉，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

“往事已矣。”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大明气数已尽，非我大清一族之过。天灾人祸，吏治腐败，内忧外患，早已掏空了根基。即便没有山海关那一步，难道就能千秋万代么？”

他目光抬起，望向漆黑的夜空，仿佛在问天，也像是在问九难师太，更是在问自己：“公主殿下，你半生漂泊，执着于复国大业，创立青鸾，聚集志士。可你……可曾亲眼见过，易子而食的惨状？可曾亲耳听过，乱军之中百姓的哀嚎？江山易主，苦的，终究是这天下苍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