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干净平整的松木板,眼前是笔直延伸的铁轨。
居高临下,工地上上下下,从伯爵、阁老公子到工匠、矿工,全得仰头看他。
初夏暖风拂过面颊,带着煤灰味,却让他胸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畅快。
“嘿,难怪王爷总爱往京营跑……”兴安忽然有点明白了,“站在高处,看着下面的人头攒动,这感觉……啧,是不太一样哈!”
他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喊道:“走着!让咱家好好检阅一番!”
前头管事连忙牵驴起步。
新车微微一震,随即在铁轨上平稳地滑动起来。
果然轻快!
驴子走得不快,但比起往日沉重颠簸的旧车,简直像在滑行。
兴安更得意了,一手扶着车斗边,一手学着戏文里大将的姿势,颇有气派地挥动着:
“安固伯这车,造得好!江公子这轨,铺得妙!都是我西山的功臣!王爷知道了,定有重赏!”
车轮滚滚,沿着铁轨向前。
两边是肃立观望的人群,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兴安只觉得飘飘然,仿佛自己不是坐在矿车上,而是坐在王爷的仪仗里。
他越说越高兴,越挥手越有劲,甚至想向前迈一小步,更靠近车头,让自己这“检阅”的姿态更完美些。
就在他心思飘忽,脚下挪动,试图调整到一个更“威风”的站姿时。
车轮刚好碾过两根铁轨的交接处,就半寸宽的小空隙,让车身颤抖了一下。
对于平地行走,这不算什么。
可对于正沉浸在“高处风光”里、身体平衡本就因得意而有些松懈的兴安来说,这一下轻微的顿挫,足够了!
“哎哟喂——!”他只觉脚下突然一空。
整个人顿时手舞足蹈,惊叫着就朝车斗外倒栽下去!
“公公!”
“小心啊!”
下面惊呼炸起!
周墨林和江景安脸都白了,伸手去够却差了老远。
前面的管事都吓傻了,忘了拉缰绳,驴子懵懂地继续往前走。
眼看兴安就要以极其不雅观的姿势,亲吻坚硬冰冷的铁轨和煤渣地……
一道灰色的影子,倏地从人群侧面弹了出来!
正是钱百户,自打这兴安嘚嘚瑟瑟爬上车,便一直盯着。
车身那微不可察的一顿,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腿上肌肉已然绷紧!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钱百户已如豹子般窜至车旁。
他沉腰坐马,双臂一展,不偏不倚,正好将兴安接了个满怀!
“唔!”沉重的分量让钱百户闷哼一声。
脚下“蹬蹬”连退两步,踩得煤渣飞溅,但上身稳如磐石,双臂牢牢箍住,没让兴安受到半点磕碰。
兴安天旋地转,预想中的剧痛没来,反而撞进一堵硬邦邦的“墙”里,鼻尖还闻到一股汗味。
他吓得魂飞魄散,心脏砰砰砰快要跳出嗓子眼。
“小人该死!冲撞公公了!”钱百户将软成一团的兴安稳稳放下,自己立刻单膝跪地,低下头。
忽觉得脸上有些刺痛,原是兴安落下来,伸手乱抓,竟在他脸上抓出几道血痕来。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驴子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响鼻。
“呃……嗬……哎哟我的娘诶……”兴安在小太监连搀带扶下站稳,腿肚子还在转筋,脸白得跟身上沾的煤灰成了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