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到日头偏西,那乌沉沉、亮锃锃的铁家伙总算在煤渣地上趴稳了。
从矿洞一直延伸出来,如是地上匍匐着的钢铁巨蛇,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忙活了近一天,管事的让人备好了大批吃食。
每人领到几个杂粮饼,配上一碗泛着几点油星的咸汤,虽说简陋了些,大伙儿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就在大伙儿捶腰歇气的当口,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动由远及近。
钱百户抻脖子一瞧,好家伙,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只见五六个壮汉,前拉后推,吭哧吭哧地挪过来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一辆新的运煤矿车!
这车,大得邪乎。
钱百户自认也算见过世面,可眼前这玩意儿,比他记忆里最大的矿车还得再大上两圈!
车斗又深又宽,用厚实的松木板钉成,因为还没开始运煤,现在还是原木色。
底下是对铁轮子,冷森森的,泛着青光。
更离谱的是,这么个大家伙一上铁轨,前面只栓了头灰不溜秋的毛驴,套着新辔头,正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这……这一车得装多少?”钱百户心里飞快地扒拉着算盘。
寻常大矿车能装五六石煤顶天了,这巨无霸……
“乖乖,塞满了怕不得有十石?要是稍微改改,上面挤挤挨挨站上三十号人估计都行!”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江景安早上那句“一日之内,从京师跑大同”。
看着这车,再瞅瞅地上笔直的铁轨,心里头那点“不可能”的念头,忽然就有点动摇了。
这要是真铺成了路,后面挂上一串这大家伙,日夜不停地跑……
“好!好啊!”一声带着公鸭腔的喝彩打断了钱百户的遐想。
兴安公公绕着巨无霸矿车走了两圈,红袍子拂过光洁的车板,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瞧瞧!这才是咱西山煤矿该有的气派,这一趟,能顶别人两三趟!嘿嘿,这个月账上的进项,怕是要好看不少!”
他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正顺着这新车新轨滚滚而来。
江景安赶紧凑上前,年轻人脸上放着光:“兴公公!这车是专为铁轨设计的,您看这轮毂弧度,与铁轨贴合得严丝合缝。”
“木头轮子走土路,小半力气都耗在跟坑洼较劲上了。咱这铁轮压铁轨,又平又滑。这头毛驴拉起来,比三头壮骡子拉旧车走木轨还轻快!省下的牲口、人工,那都是钱!”
周墨林也捻着胡须踱步过来,摇头晃脑接上了话茬:“这铁轨矿车,暗合五行流转之妙。”
“此车松木为体,属木;铁轮为足,属金。金行于铁轨之上,亦是金,此乃金金相鸣,主锐进之势。”
“木载煤,煤属土,土又能生金,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妙哉,妙哉!这铁轨矿车,不仅是器物之利,更是引动了地气流转啊!”
这番高论把周围一圈工匠管事听得云里雾里,但“地气流转”、“生生不息”听着就吉利。
江景安对周墨林很是崇敬,也顺着捧场:“伯爷高见,正是此理!”
兴安听得心花怒放,仿佛这车不是运煤的,简直是台招财进宝的风水法器。
他抬头看看这高大的新车,再看看下面仰着脖子、黑压压一片的矿工。
心里头那股子显摆的劲儿压不住了,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一甩袖子,喜道:“咱家今天,就替王爷,也替大伙儿,试试这新车新轨。来呀,扶咱家上去!”
“公公,这……”管事有点犹豫。
“这什么这!”兴安瞪眼,“扶咱家上去,在这新铺的铁轨上走一圈!也让大伙儿都瞧瞧,咱们西山的新气象!”
见他如此欢喜,众人不再劝。
两个管事连忙招呼人过来,搬来个小木凳,搀扶着兴安。
兴安撩起绯红袍角,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架势,登上了高大的车斗。
甫一站定,视野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