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哪个御史知道了,不得上疏参那位江公子一本?
心中想得不少,干活的时候却是半点也不马虎。
这铁轨奇重,但钱百户别的没有,就一把子力气够大。
他仔细对齐前后两根铁轨,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这是他兵营当差养成的习惯,做事就要做到位。
谁知刚直起身,那位江公子就皱着眉头过来了。
“错了错了!”江景安指着铁轨接头,“中间要留半寸空隙!”
钱百户一愣:“公子,这……留了空隙,矿车过去不得颠一下?”
旁边管事也帮腔:“是啊,江公子,严实点不好吗?”
江景安张口道:“马上就天热,铁轨之间若不留缝……”
话到一半,他又摆了摆手:“罢了,跟你们说这些,你们也听不明白。照做就是,每两根之间留半寸空,这是死规矩!”
钱百户和管事面面相觑,只得重新撬开铁轨,按照这位江公子的要求,乖乖留出空隙来。
这时周墨林踱步过来。
江景安一见他就笑了,指着正在铺设的铁轨道:“伯爷,等这儿试成了,将来我要把这铁轨铺遍大明!”
“到时候往边关运兵、运粮,用咱们这铁轨,旦夕至,日夜不停,一天就能从京师跑去大同!”
钱百户听了,暗自心惊,眼前这运矿用的铁轨,竟还能用在兵事上?
不过,真要把这铁轨从京师铺到大同……
光是想想,钱百户就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大明哪有这么多铁。
旁边工友见他手上停住,不满道:“这么大个块头,干活却只知道偷懒。再这样,我可要告诉管事,扣你工钱了!”
钱百户连忙动起来,一边赔笑:“对不住,对不住。”
周墨林听了江景安的畅想,也带了丝笑意,却带着点唏嘘:“江公子,你本是阁老之子,前程似锦,何苦来捣鼓这些……”
他因明铁土而获封伯爵,却更因此明白,捣鼓这工匠之事,有多被人瞧不起。
虽王爷对他很是看重,每每过年过节,他这个安固伯得的赏赐都,比其他伯爵更为丰厚。
可这也改变不了其他勋爵对他的轻视,也不止勋贵们,便是朝中文臣,也是如此。
见了他周墨林,嘴上喊一声“伯爷”,心里只怕都在嘀咕:一个臭工匠,也配与我们同朝?
“伯爷这话可不对!”江景安一挺胸,从怀里掏出个物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您瞧这个——”
那是一块玉佩。
温润透亮,在煤灰飞扬的工地上,净得像一汪水。
“这是王爷赏我的!”年轻人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得意,
“那日我把铁轨的图纸递上去,王爷亲自见了我!他说,这铁轨真要成了,作用不比我爹在内阁小!”
钱百户偷偷瞥了一眼。
他不懂玉,可那玉佩的光泽,那雕工,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宝贝。
神仙一般的王爷,竟会把这宝贝物件,赏给一个捣鼓矿轨的年轻人?
也就想了这么一瞬,又马上低头继续干。
他可不愿真让工友告,然后被减了工钱。
远处,兴安的红袍在风中轻扬。
周墨林和江景安并肩站在初铺的铁轨旁,指指点点。
工人们喊着号子,将一根根沉重的铁轨扛上肩头。
阳光炽烈,煤灰飞舞。
钱百户弯下腰,继续撬动铁轨。
这一次,他仔细量了那半寸空隙。
虽然还是不懂为什么。
但王爷都如此看重,那一定,很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