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宣中兴:余晖下的复兴(约黄帝纪年277o—2745年,公元前74—公元前49年)
汉武帝刘彻在位五十四年,他北击匈奴、南征百越、凿空西域,将大汉的声威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可这份辉煌的背后,是天下百姓数十年的负重前行——连年征战让丁壮死伤无数,严刑峻法使民间冤狱丛生,过度征敛又让无数农户破产流亡。到了武帝晚年,关东流民已达二百万,各地农民起义此起彼伏,曾经强盛的大汉王朝,俨然走到了风雨飘摇的边缘。
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汉武帝在五柞宫病重,临终前将年仅八岁的太子刘弗陵托孤给四位大臣: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这四位辅政大臣中,霍光无疑是核心——他是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异母弟,自少年时入宫为郎,侍奉武帝三十余年,以谨慎周密深得信任。武帝曾赐给他一幅“周公辅成王”的画作,其托付之意不言而喻。
武帝驾崩后,刘弗陵即位,是为汉昭帝。朝堂之上,四位辅政大臣很快便显露出了裂痕。金日磾本是匈奴休屠王太子,归汉后一直谨小慎微,辅政一年多便病逝,算是全身而退;上官桀则野心勃勃,他先是通过联姻,让自己的孙女(同时也是霍光的外孙女)成为皇后,随后便联合御史大夫桑弘羊、昭帝的兄长燕王刘旦,企图扳倒霍光,夺取朝政大权。
元凤元年(公元前8o年),上官桀等人精心策划了一场阴谋——他们伪造燕王刘旦的上书,弹劾霍光“专权自恣”,说他检阅羽林军时僭用天子仪仗,又擅自增选幕府官员,有谋反之心,请求昭帝下令将其逮捕。当时昭帝年仅十四岁,朝中大臣多以为皇帝年幼,定会被这份奏疏蒙蔽。可没想到,昭帝看过奏疏后却一言不,次日上朝时,更是直接戳穿了这场骗局。
他看着满朝文武,目光落在霍光身上,缓缓说道:“大将军检阅羽林军,是在京城附近,增选幕府官员也是最近的事,前后不过十天。燕王远在蓟城,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这些事?这封奏疏分明是伪造的,是有人想陷害大将军。”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让在场的官员无不震惊——谁也没料到,这位少年天子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上官桀等人见阴谋败露,索性打算动政变,结果事情泄露,全族被诛,燕王刘旦自杀身亡。经此一役,霍光彻底清除了朝堂上的反对势力,成为大汉王朝实际的掌权者,而昭帝对霍光的信任,也自此达到了顶峰。
此后的数年里,霍光与昭帝形成了极为默契的君臣相济之势。昭帝深知自己年幼,朝政繁杂,便将一应政务尽数托付给霍光,自己则安心做一个“垂拱而治”的君主;霍光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他始终秉持着武帝晚年颁布的《轮台罪己诏》中“与民休息”的政策,大刀阔斧地调整国家政策,只为让百姓能喘口气。
当时天下最紧迫的问题,便是因过度征敛导致的民生凋敝。霍光先从减轻赋税入手,将武帝时期的“口赋”(人头税)从每人每年二十三钱减至二十钱,又将成年男子的“更赋”(徭役税)减免一半,让农户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从事农业生产。对于因灾荒流亡的百姓,他下令各地官府不得苛责,还开放皇家的苑囿和公田,让流民耕种,甚至借给他们种子和农具,等到秋收后再偿还。
在农业生产上,霍光十分重视水利建设。当时关中地区的郑国渠、白渠因年久失修,灌溉能力大幅下降,他便征调民力对这些水利工程进行疏浚和修缮,还在朔方、西河等地开凿新的渠道,使得更多的农田得以灌溉。这些举措下来,大汉的农业生产很快便有了起色——从元凤元年到元平元年(公元前8o年-公元前74年),关中地区连年丰收,粮价从武帝晚年的“谷石万钱”降到了“谷石五钱”,创下了汉初以来的最低纪录。
除了农业,霍光对商业也采取了较为宽松的政策。武帝时期为了筹集军费,实行了“盐铁官营”“均输平准”等政策,由国家垄断盐、铁的生产和销售,虽然增加了财政收入,却也因官营产品质量低劣、价格高昂,严重损害了百姓利益。霍光掌权后,虽然没有废除盐铁官营,但对其进行了改革——他要求各地盐铁官不得强制百姓购买,不得随意提高价格,还选派清廉官员前往各地监督,严惩那些趁机牟利的贪官污吏。这些措施让商业逐渐恢复活力,长安、洛阳、临淄等大城市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在政治上,霍光也始终保持着谨慎克制的态度。他虽然手握大权,却从不独断专行,遇到重大事务,总会召集丞相、御史大夫等大臣共同商议;对于昭帝,他更是始终保持着臣子的礼节,从未有过僭越之举。而昭帝也对霍光极为信任,无论朝中有人如何诋毁霍光,他都一概不信,甚至还曾明确对大臣们说:“大将军是先帝托付给我的重臣,有他在,我才能安心治理天下,你们以后不许再妄议大将军。”
君臣同心,其利断金。在霍光的辅佐和昭帝的支持下,大汉王朝的政局逐渐稳定,经济快恢复,百姓的生活也一天天好起来。曾经因战乱和苛政而布满疮痍的国土,终于开始重现生机——田野里重新长满了庄稼,村落中又响起了鸡鸣犬吠,市集上的货物琳琅满目,就连边境地区,也因为朝廷不再轻易动战争,而变得安宁了许多。史书上记载,这一时期“百姓充实,四夷宾服”,虽然有些溢美之词,却也真实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状况。
然而,就在这大好局面之下,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再次将大汉王朝推向了未知的深渊——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四月,年仅二十一岁的汉昭帝在未央宫病逝,且没有留下子嗣。这位少年天子在位十三年,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处于霍光的辅佐之下,却以其聪慧、信任和包容,为大汉的复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的离世,不仅让霍光失去了最信任的君主,也让刚刚稳定下来的朝局,再次陷入了动荡之中。
昭帝无嗣,皇位继承便成了头等大事。当时朝中大臣们商议后,决定迎立汉武帝的孙子、昌邑王刘贺为帝。刘贺是汉武帝第五子刘髆的儿子,按照辈分,算是昭帝的侄子,身份上还算合适。可谁也没想到,这位昌邑王竟是个荒诞无度的纨绔子弟。
从昌邑(今山东巨野)前往长安的路上,刘贺便一路吃喝玩乐,他不仅纵容手下抢掠民间女子,还在途中购买鸡、猪等牲畜,让人宰杀后在车上享用。抵达长安城外的霸上时,按照礼制,他应该为昭帝的去世而哭泣,可他却以“喉咙痛,不能哭”为由,拒绝行哭丧之礼。入宫即位后,他更是变本加厉——昭帝的灵柩还停放在未央宫前殿,他就迫不及待地将昌邑国的旧臣召到长安,封官赏爵,甚至在宫中与宫女嬉戏打闹,饮酒作乐,完全不顾及国丧期间的礼节。
更让霍光和朝中大臣们无法容忍的是,刘贺还企图夺取权力。他即位后不久,便打算将昌邑国的旧臣安插到各个重要岗位,尤其是兵权要职,这无疑触动了霍光的底线。霍光深知,若是让刘贺继续胡闹下去,不仅昭帝以来的复兴局面会毁于一旦,大汉王朝甚至可能陷入更大的混乱。于是,在即位仅仅二十七天后,霍光便联合丞相杨敞、大司农田延年等大臣,向皇太后(即昭帝的皇后,霍光的外孙女)上奏,历数刘贺的种种荒诞行径,请求废黜其帝位。
皇太后虽然年轻,却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很快便批准了大臣们的请求。霍光随后亲自带兵进入未央宫,将刘贺召到太后面前,宣读了废黜诏书。刘贺直到此时才惊慌失措,却也无力回天,最终被遣返回昌邑,降为海昏侯。这场“二十七天的闹剧”就此落幕,可大汉的皇位,却再次空悬。
皇位继承人选再次成为焦点。此时汉武帝的子孙中,在世的还有不少,可要么像刘贺一样不成器,要么年纪太小,无法承担起治理国家的重任。就在大臣们一筹莫展之际,霍光的心思,落在了一个特殊的人身上——汉武帝的曾孙、戾太子刘据的孙子,刘询。
戾太子刘据是汉武帝的嫡长子,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因“巫蛊之祸”被诬陷谋反,最终自杀身亡,其家人也大多受到牵连,只有刚出生不久的孙子刘询,因年纪太小而幸免于难,被收押在长安的官狱之中。后来汉武帝醒悟过来,下令将刘询释放,送到掖庭(宫中负责管理宫女和宗室事务的机构)抚养。刘询在掖庭长大,虽然名义上是宗室子弟,却过着与平民无异的生活,他不仅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还曾多次出宫游历,深入了解民间的疾苦和长安周边的社会状况。
霍光之所以选中刘询,一方面是因为刘询是汉武帝的直系后代,身份合法;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刘询长期生活在民间,没有强大的外戚和亲信势力,更容易控制,不会像刘贺那样刚即位就急于夺权。于是,在废黜刘贺后不久,霍光便派使者前往掖庭,将刘询迎入宫中,先封为阳武侯,随后便举行了即位仪式,刘询正式成为大汉王朝的第十位皇帝,是为汉宣帝。
此时的刘询,已经十八岁。他虽然长期生活在底层,却并非懵懂无知的少年——多年的民间生活,让他深知官场的黑暗和百姓的艰难;而“巫蛊之祸”的家族悲剧,又让他养成了隐忍、谨慎的性格。他十分清楚,自己之所以能登上皇位,完全是霍光一手促成的,而如今的霍光,权势早已达到了顶峰——朝堂之上,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宗室诸侯,都对霍光敬畏有加;就连自己这个皇帝,在霍光面前,也只能保持谦逊和恭敬。
即位之初,刘询便展现出了乎常人的隐忍。有一次,霍光表示愿意“归政于帝”,也就是将朝政大权交还给刘询。换做其他皇帝,或许早就迫不及待地接受了,可刘询却坚决拒绝,他对霍光说:“大将军是先帝托付的重臣,辅佐昭帝治理天下多年,劳苦功高。如今朕刚刚即位,对朝政还不熟悉,还需要大将军继续辅佐,朝政之事,仍需大将军做主。”这番话既表达了对霍光的尊重,也打消了霍光的疑虑,让霍光更加放心地继续执掌朝政。
在日常相处中,刘询对霍光也始终保持着极高的礼节。每次上朝,他都会对霍光起身相迎;霍光站在身边时,他甚至会因为“内心敬畏”而不敢直视霍光的眼睛。史书上记载,有一次霍光陪同刘询去祭拜汉武帝的茂陵,霍光坐在马车的副驾位置上,刘询坐在正驾,可刘询却“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可见他对霍光的敬畏之深。
刘询的隐忍,并非懦弱,而是在等待时机。他知道,自己虽然是皇帝,却没有实权,若是过早地与霍光生冲突,只会重蹈刘贺的覆辙。因此,他选择了暂时妥协,一方面继续依靠霍光稳定朝局,另一方面则在暗中观察和学习,熟悉朝政运作,同时悄悄培养自己的势力——他重用了一批在掖庭时就跟随自己的亲信,让他们担任一些中下级官职,逐渐积累政治经验;又通过联姻,娶了大臣许广汉的女儿许平君为皇后,形成了自己的外戚势力(虽然许广汉出身低微,势力不大,但聊胜于无)。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六年。直到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霍光病逝,刘询才终于等到了亲政的机会。霍光的去世,让刘询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一丝不安——松的是自己终于可以摆脱霍光的控制,亲掌大权;不安的是,霍光虽然去世了,霍氏家族的势力却依然庞大——霍光的儿子霍禹继承了大司马大将军的职位,霍光的侄子霍云、霍山分别担任中郎将和奉车都尉,掌握着宫中的兵权,霍光的妻子霍显更是在宫中横行无忌,甚至还曾毒杀过皇后许平君(此事当时刘询尚未察觉)。
刘询深知,要想真正掌握大权,就必须清除霍氏家族的势力。但他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采取了循序渐进的策略。先,他以“尊崇霍光功绩”为由,给了霍氏家族极高的待遇——他亲自为霍光主持葬礼,将其陪葬在汉武帝的茂陵旁,追封霍光为宣成侯,还让霍禹继承了霍光的爵位。这些举措,让霍氏家族放松了警惕,以为刘询依然会像以前一样善待他们。
随后,刘询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整官员任免,逐步削弱霍氏家族的权力。他先是将霍光的女婿、度辽将军范明友调任为光禄勋,将霍光的另一个女婿、中郎将任胜调任为安定太守,把他们从兵权要职上调离;接着,他又任命自己的亲信魏相为丞相、丙吉为御史大夫,让他们掌握了朝政的核心权力;最后,他下令将宫中的侍卫部队和京城的卫戍部队的指挥权,收归自己直接控制,彻底切断了霍氏家族与兵权的联系。
霍氏家族的人很快便察觉到了危机。霍禹、霍云、霍山等人多次在一起商议,想要动政变,推翻刘询,可他们此时已经失去了兵权,手下也没有足够的亲信,计划很快便泄露了。刘询得知后,毫不犹豫地采取了行动——他下令将霍禹、霍云、霍山等人逮捕,随后以“谋反”的罪名,将霍氏家族满门抄斩,与霍氏家族有牵连的官员,也大多被罢官或处死。这场清洗,干净利落,没有引任何动荡,刘询也由此彻底清除了朝中的反对势力,真正实现了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