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极而衰:武帝后期的危机与调整(约黄帝纪年4o5o-41oo年,公元前87-公元前49年)
大汉元封六年的秋天,长安城的空气里飘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未央宫前殿的铜鹤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檐角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当响,像是在提醒着殿里那个男人,有些东西终究是留不住的。
汉武帝刘彻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的玉圭。这玉圭是他刚登基时,南越国进贡的珍品,触手温润,可此刻他却觉得有些硌手。殿外传来羽林卫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宫墙的拐角,一如他这几十年的帝王生涯,轰轰烈烈,却也终将归于沉寂。
他想起元光二年的那个春天,也是在这座宫殿里,他力排众议,决定对匈奴开战。那时的朝堂上,窦太后的势力还盘根错节,那些老臣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嘴里念叨着“和亲为上”“休养生息”,仿佛多说一个“打”字就能招来天谴。可他偏不,他刘彻的江山,凭什么要用女人去换和平?他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剑劈在案几上,吓得那些老臣们瑟瑟抖。那剑痕至今还留在那里,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当年的雄心壮志。
这些年,他确实打出了大汉的威风。卫青、霍去病这两个名字,就像两把出鞘的利剑,把匈奴人赶到了漠北喝西北风。河西走廊纳入版图,西域诸国俯称臣,南越、闽越这些跳梁小丑也被一一收拾。他站在长安城的城楼上,望着绵延万里的疆域,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可痛快归痛快,这仗打得多了,问题也就来了。
光禄勋徐自为昨天递上来的奏折还放在案头,上面的字一个个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疼。“国库空虚,粮草殆尽,边军缺饷三月有余,关东流民百万,多地已现人相食之象。”这些字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心口就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不是不知道打仗要花钱,可他总觉得,只要再打一场胜仗,只要再拿下一块土地,一切问题就都能解决。可现在看来,他错了,错得离谱。
就说那漠北之战吧,霍去病带着五万骑兵,出代郡两千多里,杀得匈奴左贤王哭爹喊娘,斩获七万多颗脑袋,还封了狼居胥山。那时候长安城里张灯结彩,老百姓沿街欢呼,他也觉得脸上有光,大手一挥,给霍去病赏了五千户食邑。可谁又知道,为了这场仗,朝廷动用了十四万匹战马,最后回来的还不到三万匹。转运粮草的民夫就死了十多万,沿途的郡县为了供应军需,把三年的赋税都提前收了,老百姓家里连过冬的口粮都被搜刮得一干二净。
还有那李广利,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太初元年,他让李广利去打大宛,想把那汗血宝马弄回来。结果这小子带去的几万人马,连大宛的城门都没摸到,就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灰溜溜地跑了回来。刘彻气得差点没当场把他斩了,可转念一想,这是他大舅子,是卫子夫的弟弟,真斩了,后宫那边不好交代。于是又给他凑了六万人马,还有十万头牛、三万匹马,外加无数的粮草辎重,这才勉强打下大宛,弄回来几十匹破马。可这一趟折腾下来,汉朝在西域的元气大伤,原本归附的几个小国也开始蠢蠢欲动。
打仗要花钱,没钱怎么办?刘彻有的是办法。他先是把盐铁收归国有,这一招确实管用,盐铁专卖的利润滚滚而来,暂时缓解了财政压力。可那些盐铁官都是些什么货色?不是外戚的亲戚,就是权臣的门生,一个个只顾着中饱私囊,把盐弄得又苦又涩,铁打得又脆又钝,老百姓买回去只能当摆设。
后来他又搞了个“算缗告缗”,就是让商人申报财产,然后按比例交税,隐瞒不报或者申报不实的,一旦被人告,家产就要被没收,还要罚去戍边一年。这政策刚出来的时候,确实抓了不少富户,没收的财产堆满了国库。可到了后来,就变了味。那些酷吏为了邀功,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人就告,弄得长安城里人人自危。曾经车水马龙的西市,现在变得冷冷清清,连个卖早点的都看不到了。
最让他头疼的还是土地兼并。那些王侯将相、富商大贾,一个个跟饿狼似的,盯着老百姓的那几亩薄田。就说丞相公孙贺吧,他仗着自己是皇后卫子夫的姐夫,在关中强占了几十万亩良田,还把黄河改道,淹没了下游好几个县的庄稼,老百姓流离失所,他却在自己的庄园里夜夜笙歌。刘彻不是不知道这些事,可他管得了吗?公孙贺手里握着军权,背后还有卫氏家族撑腰,真要动他,朝堂上又得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这天早上,刘彻刚起床,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哭喊声。他皱了皱眉头,问身边的小黄门:“外面怎么回事?”小黄门战战兢兢地回答:“回陛下,是关东来的流民,在宫门外请愿,说……说快饿死了,求陛下开仓放粮。”刘彻心里一阵烦躁,刚想下令把这些人赶走,可转念一想,又改口道:“让大司农过来一趟。”
大司农颜异是个老实人,接到命令后,一路小跑着进了宫。刘彻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没好气地问:“国库还有多少粮食?”颜异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陛下,实不相瞒,太仓里的粮食,只剩下不到十万石了,还不够宫里和边军半个月的开销。”刘彻一听,气得一拍案几:“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想办法啊!”颜异苦着脸说:“陛下,能想的办法都想了,郡县的粮仓早就空了,富商大贾们宁愿把粮食烂在仓里,也不肯拿出来卖啊。”
刘彻沉默了。他知道颜异说的是实话。这些年,他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光了,老百姓恨他穷兵黩武,富商骂他横征暴敛,连朝堂上的大臣们也对他阳奉阴违。他就像一个孤独的舞者,在空旷的舞台上旋转跳跃,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早已筋疲力尽。
就在这时,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刘彻拆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信是从朔方郡来的,说匈奴又开始南下骚扰,边军抵挡不住,请求朝廷援兵。刘彻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力气去打仗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墙上的角楼亮起了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整个未央宫显得格外冷清。刘彻望着窗外那轮残月,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他意气风,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改变一切。可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打仗就能得来的。和平不是打出来的,是熬出来的;民心不是抢来的,是暖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小黄门说:“传朕的旨意,让御史大夫桑弘羊拟一道诏书,就说……就说朕知错了。”小黄门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清。刘彻提高了声音:“朕说,朕知错了!”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诏书拟好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刘彻拿着那份诏书,一遍遍地看着。上面写着他这些年的过错,写着他对老百姓的愧疚,写着他以后再也不轻易打仗了,要让老百姓好好过日子。他知道,这道诏书一旦出去,他这个“千古一帝”的名声可能就要打折扣了。可他不在乎了,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他更在乎的是这片江山,是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
他把诏书递给小黄门,轻声说:“下去吧。”小黄门接过诏书,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刘彻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大汉王朝要变了,而他自己,也该歇歇了。
可他没想到,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他。
征和元年的夏天,长安城里出了件怪事。有个叫朱安世的阳陵大侠客,被官府通缉,躲进了丞相公孙贺的府里。公孙贺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公孙敬声,就向刘彻求情,说愿意去抓朱安世,来抵儿子的罪。刘彻答应了。
没过多久,公孙贺还真把朱安世给抓来了。可这朱安世也不是好惹的,他在狱中上书,说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还在甘泉宫的驰道上埋了木偶人,诅咒陛下。刘彻本来就迷信,一听这话,当时就炸了。他立刻下令,让江充去查这件事。
这江充是什么人?他原本是赵国人,因为得罪了赵王,才跑到长安来的。这人最会钻营,知道刘彻晚年多疑,就专门捡些刘彻爱听的话说。他见刘彻对巫蛊之事很上心,就觉得这是个往上爬的好机会。
江充领了圣旨,立马带着人在长安城里大肆搜查。他先从老百姓家里查起,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看到可疑的东西,就说是巫蛊的证据,抓了一大批人。一时间,长安城里风声鹤唳,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生怕被江充盯上。
可江充的目标根本不是老百姓,他真正想对付的,是太子刘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