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约黄帝纪年33oo—3977年,约公元前1o46年—公元前771年)
黄帝纪年三千三百年出头的那个春天,朝歌城外的牧野还飘着没散尽的硝烟。风卷着焦糊味掠过断壁残垣,周武王姬站在曾经的商朝宫城废墟上,手里捏着块烧焦的龙凤玉佩——侍从说这是纣王自焚时攥在手里的物件,玉质本是上好的和田暖玉,此刻却只剩半截黑炭似的残片,烫得他手心麻。
“王上,”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姜子牙捻着花白的胡须,胡须上还沾着战场上的尘土与血痂,“商的龙旗是倒了,可这天下的盘子该怎么端,您心里有了章程?”
姬低头看着脚下嵌在瓦砾里的青铜箭头,叹了口气往城下指。城墙根下挤满了裹着破布的商朝遗民,有白老者拄着拐杖直愣愣地盯着天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眼神里藏着刀,还有半大的少年攥着石头在墙角磨,那眼神里的东西复杂得很——有恨,有怕,更多的是不服气。
“老姜你瞅瞅,”姬的声音带着征战后的沙哑,“这些人心里的疙瘩没解开;再想想那些跟着咱们扛戈打仗的诸侯,个个揣着军功章在营里等着分好处。这碗水要是端不平,怕是比纣王在位时还热闹。”
姜子牙嘿嘿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这还不简单?把土地切成块,给他们个官帽子,让他们自己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您当您的周天子,他们当他们的土财主,各自安好,不就结了?”
姬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你是说……分封?”
姜子牙捋着胡须点头,指尖敲了敲腰间的青铜剑鞘:“当年大禹分九州,商汤封诸侯,都是这个理。人心这东西,堵不如疏,给他们块地盘让他们折腾,总比憋着劲反您强。”
分蛋糕的学问:西周的开国大礼包
周武王搞的分封,可不是过年分糖果那般随意。在镐京的临时朝堂里,大臣们吵了三天三夜,竹简堆得比案几还高,最后定下来的章程,简直是项精密的“政治工程”。简单说,就是把天下这张大饼切成无数小块,按亲疏远近、功劳大小分给三类人:自家人、功臣、还有前朝的“吉祥物”。
第一批拿到蛋糕的,是姬家的骨血至亲。周武王的亲弟弟周公旦,被派到了鲁国——也就是今天的山东曲阜。这地方看着是中原沃土,实则是商朝旧贵族扎堆的是非窝,当年商王的同姓诸侯奄国就在这一带盘根错节,跟野草似的疯长。派周公去,意思再明白不过:自家兄弟镇场子,放心。
另一个弟弟召公奭,被扔到了燕国,也就是现在的北京房山一带。那地方往北就是游牧部落的地盘,天天刀光剑影,冬天能冻掉耳朵,没点真本事镇不住。召公是出了名的能打,当年在牧野战场上,他带着一支亲兵杀穿了商军的方阵,把这样的狠角色派去燕国,等于在北边安了道铁闸。
至于周武王的几个儿子,分到的全是中原膏腴之地。老大姬诵年纪小,暂时由周公辅佐,封地却占着洛邑附近最产粮食的温县;老二姬虞被封到唐国(后来的晋国),占着汾河谷地的粮仓;就连刚会走路的老三,都分到了嵩山脚下的一块好地,明摆着“我儿子我疼”的架势。
第二批是功臣,头一份就给了姜子牙。老头被封到齐国,定都营丘(今山东临淄)。老姜刚到齐国地界,就遇上当地莱夷部落闹事。一群披头散的人拿着石斧木棍堵在城门口,为的巫祝举着兽骨大喊:“这是少昊的地盘,岂容周人放肆!”
姜子牙啥也没说,拎着他那把打遍天下的青铜大钺就冲了上去。那钺刃上还沾着牧野战场的血,劈下去时带着风声,当场就把三个带头的劈成了两半,把人头挂在旗杆上。然后他叉着腰对着剩下的人说:“听周朝的话,有肉吃;不听话,有刀吃。”那些部落领吓得赶紧趴在地上啃泥,齐国人从此知道,这位新国君是个不好惹的主。没过几年,靠着煮海盐、通渔利,齐国就成了东方的头号大国。
第三批比较特殊,是前朝贵族。纣王的儿子武庚,被圈在殷都附近的邶地,继续管着商朝遗民。但周武王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小子肯定不安分,于是派了三个弟弟管叔鲜、蔡叔度、霍叔处,在旁边建了邶、墉、卫三个诸侯国,天天盯着武庚——这叫“三监”,说白了就是“监视小组”,连武庚每天吃几顿饭都要上报。
还有那些古代帝王的后代,比如夏朝的后裔被封到杞国(就是“杞人忧天”那个杞国),商朝的贵族微子启被封到宋国。表面上是说“尊重祖先”,实际上是让他们当摆设——你看,连前朝的人都认我周朝,你们还瞎折腾啥?微子启去宋国时,只带了五十个家臣,连祭祀用的鼎都是周武王赏的旧货,明摆着告诉天下人:这就是前朝贵族的本分。
这些诸侯到了封地,第一件事就是圈地建城。夯土墙一围,城门楼子一盖,就对着老百姓宣布:“从今天起,这地方我说了算!”他们有权收税、养兵、任命官员,几乎就是个独立王国。但有几条规矩必须遵守:
每年秋收后,得赶着马车去镐京朝见周天子,汇报工作,顺便送点土特产——这叫“朝贡”。鲁国得送曲阜的桑蚕,齐国得送渤海的鱼干,楚国得送南方的犀牛角。要是不去,周天子就会派使者来问:“是不是家里的刀生锈了,想磨一磨?”
周天子打仗的时候,诸侯必须带着军队来帮忙,武器粮草自己搞定——这叫“从征”。当年武王伐纣,八百诸侯带兵来助战,就是这个规矩。有一年淮夷部落闹事,周天子下令征兵,卫国国君来晚了三天,当场就被削了封地,吓得其他诸侯再也不敢怠慢。
诸侯死了,儿子想继位,必须拿着礼物去镐京“买”个任命书——这叫“册封”。没有这张纸,其他诸侯就不认你,还可能联手揍你。陈国国君陈胡公死后,他的次子想抢哥哥的位子,周天子一句话,就让蔡国出兵把他赶跑了,可见这张纸的分量。
这套制度刚开始确实好用。周天子不用跑遍天下,就能让诸侯们把地方管得服服帖帖。诸侯国像星星一样围着周天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周文化圈”。中原的礼乐、文字、农具,通过诸侯传到了四面八方。连远在南方的楚国,都开始学周朝的样子穿宽袖子的衣服,行稽礼。楚国国君熊绎第一次去朝见周天子时,还因为不懂礼仪,被安排去看守祭火,回来后奋让国人学周礼,搞得有模有样。
可周武王还是睡不着觉。他临终前拉着周公旦的手说:“我儿子成王还小,这天下就交给你了。千万别让我在地下都不得安生。”周公旦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渗出血来:“哥,您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周朝稳住。”
果然,周武王刚闭眼,麻烦就来了。武庚觉得机会来了,偷偷联络那三个负责监视他的“三监”,在夜里用乌龟壳占卜,说:“咱们反了吧,龟甲上的裂纹显示,周朝气数尽了。”那三个王爷也是糊涂蛋,觉得自己劳苦功高却没分到好地盘,竟然真的跟着反了。一时间,商朝旧地乱成一锅粥,连东边的淮夷部落也跟着起哄,拿着石矛木盾就往中原冲,喊着要“复商兴夷”。
周公旦二话不说,亲自带兵东征。这仗一打就是三年,打得那叫一个惨烈。据说淮河都被血水染红了,河面上漂着的尸体能当桥过。有次周公旦在阵前督战,三天三夜没合眼,盔甲上的血结了痂,脱下来时连带着皮肉都掉了一块。最后,他杀了武庚,把那三个叛乱的弟弟要么流放要么砍头,才算平定了叛乱。
为了防止再出乱子,周公旦把那些不听话的商朝遗民迁到洛阳,建了个新都城叫“成周”,派了八师军队盯着他们——一师是两千五百人,八师就是两万人,相当于现在驻扎了两个集团军,看谁还敢炸刺。他还在成周城里建了座“明堂”,每年召集诸侯来这儿开会,说白了就是“集体训话”,谁敢迟到就罚谁的粮食。
平叛之后,周公旦觉得分封制还得加码。他又封了一批诸侯,把自己的儿子、侄子都派出去,地盘比以前更大了。据说,西周全盛时期,分封的诸侯国过一百个,从东边的大海到西边的甘肃,从北边的河北到南边的长江,地图上密密麻麻全是挂着周朝旗号的小国。
周公旦站在镐京的城楼上,看着画师刚画好的天下舆图,那些密密麻麻的诸侯国像棋盘上的棋子,心里总算踏实了。他不知道,几百年后,这些他亲手分封的诸侯,会变成周朝最大的麻烦。就像老农种下的桃树,刚开始结的是甜果子,时间长了,树长得太茂盛,就把地里的养分吸光了,连主干都要被缠死。
论资排辈的规矩:宗法制与官老爷们
周公旦这人,不光会打仗,更会搞制度。他觉得,光靠分封制还不够,得立个规矩,让诸侯们从骨子里认周天子当老大,这就是“宗法制”。
宗法制的核心,就一个字:“分”。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谁是老大,谁是老二,谁该干活,谁该享福,都得刻在脑门上,跟庙里的神像似的,动都不能动。
最顶端的是周天子,他是“天下的大宗”,就像一棵大树的主干,所有的枝叶都得围着他转。周天子的王位,只能传给“嫡长子”——就是正妻生的大儿子。其他儿子呢?对不起,只能当诸侯,算是“小宗”。
诸侯在自己的封地里,又是“大宗”,他的位子也传给嫡长子,其他儿子当卿大夫,是“小宗”。卿大夫的位子传给嫡长子,其他儿子当“士”,士的儿子如果不是嫡长子,就只能当平民了,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
这么一分,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嫡长子从出生那天起,就知道自己将来要继承家业;其他儿子也知道,自己没资格争,只能好好辅佐哥哥。这就像给家族装了个“自动导航”,不容易出乱子。
有个小故事能说明这一点。鲁国的大夫季孙氏,家里有个铁规矩:嫡长子出生,要举行隆重的仪式,用太牢(牛、羊、猪)祭祀祖先;庶子出生,就简单多了,只用少牢(羊、猪)。有一次,一个庶子的母亲觉得自己儿子也是宝贝,偷偷用太牢祭祀,被季孙氏现了,当场把祭品扔到泥里,还把那个母亲训斥了一顿:“没规矩!忘了自己是哪根葱了?”那庶子后来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连出门都得绕着嫡兄走。
宗法制不光管王位继承,还管日常相处。弟弟要尊敬哥哥,儿子要孝顺父亲,大臣要忠于诸侯,诸侯要服从周天子。这套规矩,就像一张网,把整个社会牢牢网住。走路时,弟弟要跟在哥哥身后;吃饭时,儿子要等父亲动筷子才能吃;连说话的声调,都得按辈分来——对长辈要轻声细语,对晚辈才能大声吩咐。
为了让大家都守规矩,周公旦又搞了一套“官制”。周天子下面,有“三公”:太师、太傅、太保。这三个官,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相当于周天子的“高级顾问团”。姜子牙就当过太师,负责军事,每次上朝都带着他的青铜大钺,谁不听话就给谁一瞪眼;周公旦自己当过太傅,负责教天子读书写字,成王小时候调皮,他能拿着戒尺揍屁股;召公奭当过太保,负责宫廷安全,连王后的亲戚进王宫都得经过他同意。
三公下面是“六卿”,分管具体事务:
太宰:管宫廷事务,相当于“秘书长”,周天子的吃穿用度、诏书起草,都归他管。有个太宰因为给周天子的汤里多放了盐,被当场免了职,可见这活儿不好干。
太宗:管祭祀和家谱,谁家该祭祖,怎么祭,贵族的家谱怎么写,都得听他的。每年冬至祭天,他得提前三个月彩排,连乐师的站位都不能错半寸。
太史:管天文历法和史书,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过节,国家生了什么大事,都由他记录。有个太史因为把日食的时间记错了,觉得对不起祖宗,当场就撞了柱子,可见这职位的神圣。
太祝:管祭祀时的礼仪,怎么磕头,怎么献祭品,都得按他说的来,错一点都不行。有次祭祀时,一个诸侯的稽礼没做到位,额头离地面差了半寸,太祝当场就让他重做,直到满意为止。
太士:管外交,诸侯来朝见,外国使者来访,都由他接待。他得记住每个诸侯的爵位、封地,连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得门儿清,免得说错话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