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黄帝纪年33oo-35oo年,公元前651-公元前591年)
公元前636年的春天,黄河渡口的风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卷着芦苇荡里的残雪沫子打在重耳脸上。这位流亡十九年的晋国公子裹紧了身上那件打了七八个补丁的狐裘,望着对岸黑压压的秦国兵船,突然想起十九年前离开晋国时,狐偃把宗庙的祭肉揣在怀里给他送行的模样。那时候他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爷,满脑子想的是怎么跟兄弟们争个高下,哪会料到自己要在列国间像丧家犬似的兜兜转转,把人间冷暖尝了个遍。
公子,该上船了。狐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位白苍苍的老臣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腰板却挺得笔直,当年跟着重耳出奔时还是个壮年汉子,如今眼角的皱纹能夹住蚊子。重耳回头看了看身后这群跟着他吃了半辈子苦的弟兄:赵衰裹着块破毡子还在默写《诗经》,先轸正蹲在地上用树枝推演阵法,魏犨光着膀子在练拳脚,身上的伤疤在夕阳下像地图上的河流。。。。。。他突然鼻子一酸,朝着众人深深作揖:十九年了,委屈诸位了。
赵衰赶紧扶起他:公子说的哪里话,能跟着公子成就一番事业,是我等的福气。这话听着像拍马屁,可从赵衰嘴里说出来,谁都知道是掏心窝子的话。想当年在卫国,重耳饿得头昏眼花,是介子推从大腿上割了块肉煮成汤给他喝;在曹国,那个荒唐的曹共公居然趁他洗澡时偷看他肋骨;在楚国,楚成王用招待诸侯的礼节款待他,席间问他将来怎么报答,他说要是两国开战,晋军愿意退避三舍——那时候谁能想到,这句客套话后来会成为改变天下格局的关键。
秦国的船老大吆喝着起锚,重耳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秦国岸线,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他知道,对岸等着他的不仅是国君的宝座,还有一堆烂摊子:晋惠公和晋怀公父子把国家折腾得乌烟瘴气,老百姓怨声载道,贵族们各怀鬼胎,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邻国。可他不慌,十九年的流亡生涯教会他最宝贵的本事——看人,还有忍。
船到中流,秦穆公派来护送的将领百里视(百里奚之子)凑过来敬酒:我家主公说了,晋国的事,只要公子开口,秦国刀兵随时待命。重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液辣得喉咙烫:替我谢过秦伯,他日若有机会,必当厚报。他心里清楚,这两个字分量有多重,秦穆公可不是慈善家,帮他回国是为了秦国的利益,将来晋国和秦国迟早要在中原大地上掰掰手腕。
登岸的时候,晋国的大夫栾枝带着一群人已经在渡口等候,见到重耳就跪在地上哭:公子可算回来了!国家不能一日无君啊!重耳赶紧把他扶起来,眼角余光瞥见人群里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当年就是这几位把他逼得流亡在外。他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些人现在来投靠,不过是见风使舵,将来还得好好敲打敲打。
回到绛都(晋国都城)那天,老百姓夹道欢迎,有人提着刚蒸好的小米饭,有人捧着新织的麻布,还有个老头颤巍巍地塞给他一把土:公子,这是晋国的土,可不能忘了本啊!重耳接过那把黄土,紧紧攥在手里,黄土顺着指缝往下掉,像极了这些年流逝的光阴。他突然想起楚成王说过的话:诸侯的宝器是土地和百姓。现在,这两样都回到了他手里。
即位后的第一件事,重耳就烧了三把火。头一把火是整顿吏治,那些当年帮着晋惠公父子作恶的大臣,该杀的杀,该贬的贬,连自己的亲舅舅都没放过——不是他心狠,是他明白,要想立威,就得拿最亲近的人开刀。第二把火是分封功臣,狐偃、赵衰、先轸这些跟着他流亡的老弟兄都被委以重任,连割股啖君的介子推都被追封了爵位,可介子推脾气倔,说什么也不肯做官,背着老娘躲进了绵山,后来重耳想逼他出来,放火烧山,没想到把他娘俩烧死了,这成了重耳一辈子的遗憾,后来就有了寒食节。
第三把火最关键——改革军制。重耳把晋国军队扩编成上、中、下三军,每军设将、佐各一人,号称。他让郤縠做中军将,相当于全军统帅,这让很多人不服气,说郤縠就是个读书人,哪懂打仗?重耳却不这么认为,他在流亡途中见过郤縠推演兵法,知道这人有大才。事实证明他没看错,后来郤縠在城濮之战中立下大功,可惜打完仗就病死了,重耳还为此哭了三天。
改革这事儿从来都不容易,那些世袭的贵族老爷们看着重耳把权力分给外人,心里跟猫抓似的。有一次,一个叫吕省的大夫喝醉了酒,在朝堂上骂骂咧咧:我们这些世世代代的晋国老臣,还不如一群外来的要饭花子!这话传到重耳耳朵里,他没火,反而让人把吕省请到宫里,给了他一坛好酒,俩人喝着酒聊往事。重耳说:老哥啊,当年我在狄国的时候,天天吃野羊肉,喝羊奶,那时候就想,要是能回晋国喝上一口汾酒,死也值了。现在我回来了,可晋国这摊子事,光靠咱们这些老弟兄不行啊,得让更多有本事的人一起来干。吕省被他说得脸红脖子粗,从此以后再也没说过闲话。
经济上的改革更见成效。重耳让赵衰负责农业,这家伙是个慢性子,做事却踏实得很。他在各地修了几十条水渠,还推广了一种新的耕作方法,把土地分成三块,每年轮着耕种,老百姓管这叫三圃制。那年秋天,晋国的粮食丰收,打下来的谷子堆成了小山,连周天子都派人来道贺,送了块写着勤于民事的牌匾。重耳把牌匾挂在朝堂上,天天看着,提醒自己不能忘了老百姓的本分。
就这样过了四年,晋国就像一棵被精心浇灌的老树,重新焕了生机。老百姓家里有了余粮,士兵们有了新盔甲,连街道上的乞丐都少了。这时候,中原的局势却越来越紧张——楚国像一头南方的巨兽,正一步步往北逼近,已经吞了郑国、蔡国,眼看着就要摸到黄河边了。
公元前633年冬天,楚成王亲自率领诸侯联军包围了宋国都城商丘。宋襄公的儿子宋成公派人给重耳送了封信,信里说:当年您在宋国的时候,我爹用七牢(诸侯最高礼节)招待您,现在我们有难,您可不能不管啊!重耳拿着信犯了难,救吧,就得跟楚国开战,当年在楚国许下的退避三舍还没兑现;不救吧,又对不起宋襄公的恩情,还会让天下诸侯笑话。
他召集大臣们商量,先轸一拍桌子:必须救!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称霸的机会!狐偃却摇摇头:楚国现在势头正盛,硬碰硬不是办法。不如先打曹国和卫国,这两国是楚国的小弟,楚国肯定会来救,这样宋国的围不就解了?重耳觉得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定了。
第二年春天,晋军浩浩荡荡地渡过黄河,先打曹国。曹共公就是当年偷看重耳肋骨的那位,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荒淫无道,听说晋军来了,居然把老百姓赶到城墙上当肉盾。晋军将士气得牙痒痒,先轸想出个主意,让士兵们在曹国城外挖坟,把曹国先人的尸骨都挖出来暴晒。曹共公吓坏了,赶紧派人求和,还把当年得罪重耳的大臣都杀了。重耳进城的时候,曹国老百姓跪在路边哭,他心里不是滋味,下令修复被挖的坟墓,还减免了曹国三年的赋税。
接着打卫国,卫成公吓得跑到陈国去了,卫国大夫们干脆开城投降,还把土地献给了晋国。这时候楚成王派来个使者,说只要晋国放了曹国和卫国,楚国就撤兵。重耳觉得这是个台阶,就偷偷告诉曹、卫两国国君,让他们跟楚国断绝关系。楚成王听说了,气得把杯子都摔了:重耳这小子,居然跟我玩阴的!
公元前632年四月,晋楚两国的军队在城濮(今山东鄄城)碰上了。楚军的统帅是成得臣,这家伙是个有名的犟脾气,当年楚成王劝他别跟晋国打,他非不听,还说:不打胜仗,我就不回来见您!晋军这边,重耳站在土山上望着楚军的大营,只见对方的旗帜密密麻麻,像一片红色的海洋(楚军穿红色盔甲)。
这时候狐偃走过来说:公子,该退了。重耳点点头,下令全军后退。士兵们不理解,说:咱们好不容易到了这儿,怎么还退啊?重耳解释说:当年我在楚国许下诺言,要是开战,晋军退避三舍(一舍三十里),做人得讲信用。就这样,晋军一口气退了九十里,到了城濮南边的一个山谷里。
楚军见晋军后退,都以为晋军害怕了,成得臣下令全军追击。这时候先轸正在山谷里布下埋伏,他把晋军分成三队,左队用虎皮蒙着马,右队带着一堆柴草,中军摆成一个字形。等到楚军冲进山谷,先轸一声令下,左队的冲了出来,楚军的战马吓得直哆嗦,扭头就跑;右队把柴草点着,浓烟滚滚,楚军看不清方向;中军趁机从中间杀出,像一把尖刀把楚军切成了两段。
这场仗打得天昏地暗,楚军的尸体堆成了小山,成得臣带着残兵败将往南逃,半路上听说楚成王要治他的罪,干脆拔剑自杀了。重耳站在战场上,看着满地的尸体和兵器,突然叹了口气:打胜仗容易,保天下难啊。
城濮之战后,重耳在践土(今河南原阳)召集诸侯会盟。周天子也来了,还亲自册封重耳为(诸侯之长),赐给他一辆辂车、一把弓、一百支箭,还有三百名护卫。重耳穿着朝服,跪在周天子面前接受赏赐,心里百感交集。他想起十九年前在齐国,齐桓公把女儿嫁给她,那时候他差点就不想回国了,是狐偃和赵衰把他灌醉了装上车,才继续踏上流亡之路。要是那时候贪图安逸,哪有今天的成就?
会盟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洒在诸侯们的礼帽上,金光闪闪。重耳端着酒杯,对着众诸侯说:今天我重耳在这里誓,将来要是有人敢违背天子的命令,我晋国愿带头征讨!诸侯们纷纷举杯响应,声音震得树叶都落了下来。只有秦国的使者在角落里冷笑,重耳看在眼里,知道这天下的太平,还长不了。
重耳在位九年就去世了,临死前他把儿子晋襄公叫到床边,嘱咐说:千万别忘了秦国这个邻居,还有南边的楚国,他们迟早会来找麻烦。晋襄公点点头,看着父亲闭上眼睛,心里暗暗誓要保住这份霸业。
可他没想到,麻烦来得这么快。公元前628年冬天,晋文公刚下葬,还没过头七,秦穆公就派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位将领率军偷袭郑国。这事儿被郑国的一个商人弦高现了,弦高急中生智,赶着十二头牛去见秦军,说:我们国君知道贵军要来,特意派我来犒劳将士。孟明视以为郑国早有准备,就顺手灭了滑国(晋国的小弟),然后往回走。
这时候先轸对晋襄公说:秦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刚下葬就欺负到头上,必须教训他们!晋襄公穿着孝服就率军出征,在崤山(今河南洛宁)设下埋伏。秦军过崤山的时候,正好赶上大雾,晋军从山上滚下石头,射出火箭,秦军死伤惨重,孟明视等三员大将都被俘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