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在加重。”李茂对着匆匆赶来的杨熙和吴老倌,声音干涩,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无力感,“要么是水源地的毒源在持续泄漏,要么……是地下的毒脉被进一步扰动了。普通的清热解毒方子,只能缓解,解不了根。除非……能找到对症的‘化毒’矿物,或者,彻底阻断毒源。”
可“化毒”矿物何处去寻?彻底阻断毒源又谈何容易?那可能需要深入危险的后山,找到确切位置,进行大规模的开挖或封堵工程——以幽谷现在的人力和技术,几乎是天方夜谭。
杨熙看着医棚里那些面色痛苦、眼神惶恐的谷民,又看了看李茂疲惫而焦虑的脸,心中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水,是生命之源。毒水不除,人心必溃,幽谷的根基将从根本上动摇。
就在这内外交困、焦头烂额之际,王石安在顺子的陪同下,主动找到了杨熙。
他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甚至嘴唇都有些青,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亮得有些灼人。他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杨主事,后山地脉异动,野人谷邪气升腾,新井毒患加剧……种种迹象,已不容乐观。”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凝重和某种兴奋的颤抖,“老朽昨夜翻阅残卷,苦思冥想,结合今日所闻所感,对那‘矾母’之祸,或有了一线破解之机。”
杨熙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师傅请讲。”
“堵不如疏!”王石安斩钉截铁,“‘矾母’戾气郁结,如同人体痈疽,强行封堵,压力积聚,终有溃决之日,届时地动山摇,毒气四溢,后果不堪设想!唯有寻其薄弱宣泄之处,以巧力疏导,引其戾气缓释于可控之地,或可化解此劫,甚至……化害为利!”
“疏导?如何疏导?引向何处?”吴老倌急问。
王石安从袖中取出一张匆匆绘制的草图,铺在桌上。图上大致勾勒了幽谷后山、野人谷、新井等方位。“依老朽推断,‘矾母’主脉,大致在此区域。”他手指划过一片涵盖野人谷和后山部分区域的椭圆形,“野人谷那伙邪徒的祭祀,正是在强行刺激、牵引主脉戾气,欲为其所用,此乃取死之道,必引反噬!而新井水毒,便是戾气沿细小水脉泄出的征兆。”
他手指点在野人谷与新井之间的一处空白区域:“此处,或存在一条相对次要、但也更接近地表的地脉分支。若能在此精准开凿,以火药爆破,炸开一道裂隙,便可为主脉戾气开辟一条新的、更舒缓的宣泄通道!届时,主脉压力减轻,野人谷的邪祭自然失效,新井水毒亦可随通道改变而逐渐消弭!”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杨熙:“甚至,那宣泄而出的‘金石之气’,若引导得当,或可汇聚于特定池沼,经年沉淀,或能析出有用的矿物!此乃险中求存,危中觅机之策!”
这个方案太大胆,太危险,简直匪夷所思!主动炸开地脉?引导“金石戾气”?且不说王石安对地脉走向的判断是否准确,单是“精准爆破”这一点,就要求对当地地质结构有极深的了解,对火药用量和爆破点的控制要达到近乎苛刻的程度!一个不慎,不是炸不开,就是引更大规模的塌方甚至真正的地动,将幽谷和后山一并埋葬!
而且,他需要火药,需要大量的、性能稳定的火药,以及精通爆破的人手。幽谷现在有什么?只有老陈头他们摸索出来的、性能并不稳定的“惊雷”成品寥寥数个,原料也所剩无几。
“王师傅此策……未免太过行险。”杨熙缓缓道,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王石安眼中那灼热的光芒,“且不说地脉走向难以精确把握,单是这爆破所需火药与匠人,幽谷便无力承担。此法,恐难施行。”
王石安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立刻道:“地脉走向,老朽可凭所学,结合山形水势,做大致推定,虽不能十足把握,但七八分信心还是有的。至于火药与匠人……”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老朽不才,于火药配制与爆破之术,亦有些许心得。若杨主事信得过,可将谷中所余‘惊雷’及原料交予老朽调配,老朽与徒弟顺子,可主持此次爆破疏导。所需人手不多,只需数名胆大心细、听令行事的壮劳力即可。”
他竟然主动要求接手幽谷最核心、最危险的“惊雷”技术和所剩无几的原料!还要亲自主持这次可能决定幽谷存亡的爆破!
杨熙的心沉到了谷底。王石安的真实面目,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又似乎更加模糊。他到底是真心想帮幽谷化解危机,还是另有所图,想借此机会彻底掌控“惊雷”,甚至通过这场危险的爆破达成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野人谷的邪祭、后山的闷响、加剧的水毒、王石安突然提出的激进方案……这一切,是巧合,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环环相扣的局?
杨熙看着王石安那双灼热的、仿佛燃烧着某种信念的眼睛,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技艺高的匠作官,或者一个藩镇的探子。王石安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更加神秘、更加偏执的迷雾。
答应他,无异于将幽谷的命运交到一个完全不可控的陌生人手中,并暴露所有的底牌。
不答应他,水毒持续,人心溃散,野人谷的邪异祭祀不知会引出何等祸事,后山地脉的异动也可能在某个无法预料的时刻彻底爆。
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困局。
就在这时,赵铁柱派回的信使赶到了,带来了刘家集陷落、刘扒皮伏诛、以及有心腹车队携物资潜入后山的消息。
几乎前后脚,周青也带着一身冷汗和极度不祥的预感,挣扎着回到了谷里,汇报了野人谷绿色烟雾加剧、地面震动、邪祭试图沟通岩洞的骇人见闻。
所有的坏消息,仿佛约好了一般,在这一刻同时砸了下来。
杨熙抬起头,望向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山头,仿佛触手可及。远山深处,野人谷方向的天空,似乎隐隐透着一抹不祥的、黯淡的绿意。
山雨欲来,不,是比山雨更加可怕的东西,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山谷地底,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