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集的火是在午前烧起来的。
不是雷彪攻破庄门后劫掠引的零散火灾,而是从庄内核心区域,特别是刘扒皮的宅院和几个主要库房位置,几乎同时升腾起的、带着浓重黑烟的巨大火柱。火势蔓延得极快,噼啪作响的木料爆裂声、瓦片坍塌声、还有隐约传来的、不知是人还是牲畜的凄厉惨嚎,隔着数里之外的山峦都能听见。
赵铁柱带着几个护卫队员,趴在距离刘家集两里外的一处山坡灌木丛后,用望远镜默默观察着。他的脸色很平静,甚至有些麻木。这样的景象,在他多年的军旅生涯中见过不止一次。豪强覆灭,庄园焚毁,从来都是这般场景——贪婪的征服者,绝望的抵抗者,还有被无情卷入、命运如草芥的普通人。
“赵头儿,咱们……”身旁一个年轻队员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干,“雷彪的人好像在抓人,抢东西……咱们要不要再退远点?”
“再等等。”赵铁柱的声音低沉,“主事人交代,要看清刘扒皮的结局,也要注意有没有人趁乱往咱们这边来。”
他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掠过那些在火光和烟尘中疯狂奔跑、抢夺的身影,重点搜寻着庄外的小路和山道。忽然,他镜头一顿——在庄子西北角,靠近后山的方向,有一小队约莫七八人,赶着两辆堆得高高的骡车,正急匆匆地沿着一条隐蔽的小径往山里钻。那些人穿着普通庄户的衣服,但动作却显得训练有素,对路况也异常熟悉,很快就消失在了林木之中。
是刘扒皮最后的心腹?车上装的,是他命令烧毁的那些“箱子”?他们要去哪里?那个被刘福交代出来的、隐藏着岩洞的方向吗?
赵铁柱记下了那个方位和人数,准备稍后派人远远跟上去看看。眼下更重要的是确认刘扒皮的死活,以及雷彪军接下来的动向。
望远镜的视线转回主宅区域。那里火势最猛,整个雕梁画栋的院落已经变成了一片扭曲跳动的赤红。在宅院正门附近,赵铁柱看到了被几个兵丁按跪在地上的刘扒皮。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土皇帝,此刻披头散,绸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脸上满是烟灰和泪痕,正朝着骑在马上的雷彪拼命磕头,似乎在大声求饶,但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
雷彪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猎物到手后的、残忍的平静。他挥了挥手。
一个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走上前。寒光一闪。
赵铁柱闭上了眼睛,几息之后才重新睁开。望远镜里,只剩下雷彪拨马转身、指挥手下继续清剿残余的背影,和一具身分离、迅被火焰浓烟吞没的躯体。
刘扒皮,完了。
几乎就在刘家集大火燃起、刘扒皮授的同一时刻,幽谷东北方向,野人谷上空那诡异的绿色烟雾,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骤然变得浓烈起来!
那烟雾不再是袅袅上升,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翻滚、凝聚,颜色也从淡绿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墨绿色。烟雾下方,野人谷深处传来的鼓声变得更加密集、沉重,如同无数面巨鼓在岩层深处同时擂响,伴随着一种音调古怪、嘶哑而悠长的吟唱声,哪怕隔着数里之遥、中间还隔着山岭林木,依然隐隐约约地钻进人的耳朵,让人心头慌,脊背凉。
更令人惊骇的是地面。趴在野人谷侧面更高处一处岩缝里的周青,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岩石在微微震颤!不是爆炸那种剧烈的冲击,而是持续的、低频率的抖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地底深处翻身、蠕动。谷底那条原本只是潺潺的溪流,水位在肉眼可见地上升,水流变得湍急浑浊,还泛起了白色的泡沫。
他强忍着腿伤和心中越来越强的不安,举起望远镜,死死盯着谷地中段那片营地。透过翻腾的绿烟间隙,他看到那些原本只是简单伪装的窝棚已经被拆除了大半,露出了一片相对平整的、用碎石和泥土垒砌出的圆形场地。场地中央,似乎堆砌着一个简陋的、用黑色岩石和不知名骨骸搭建的锥形祭坛。十几个穿着古怪、脸上涂抹着黑白油彩的人影,正围绕着祭坛疯狂地舞蹈、跳跃,同时将一些闪烁着暗绿色荧光的粉末,不断抛洒向祭坛顶端和四周的空气。
每一次抛洒,那绿烟就浓重一分,地面的震动也似乎加剧一分。
“这不是挖矿……这他娘的是在搞邪祭!”趴在周青旁边的一个队员,声音颤地低语,“他们在召什么东西?!”
周青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祭坛后方,那片紧贴着岩壁的区域。那里,有一个被厚重藤蔓遮盖、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约有一人高的天然岩洞口。此刻,洞口处的藤蔓似乎被清理过,露出黑黢黢的洞口,里面同样有墨绿色的烟雾缓缓渗出,与谷中的烟雾连成一片。洞口边缘的岩石,在持续的震动中,正簌簌落下细小的碎石。
那里……才是关键!这些人的祭祀,似乎是在试图打开、或者沟通那个岩洞里的什么东西!
周青想起了李茂提到的“矾母”,想起了王石安关于“地脉”、“金石戾气”的说法。如果野人谷下面,真的存在一条古老而危险的“矾母”地脉,而这些人的祭祀,是在用某种邪异的方式扰动它……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必须立刻回去报告!
“撤!”他低喝一声,三人忍着恐惧和不适,小心翼翼地向后撤离这处危险的观察点。
……
新井旁,临时搭建的医棚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
又多了三个出现中毒症状的谷民,都是轻症,呕吐腹泻,但足以让恐慌进一步蔓延。李茂熬制的绿豆甘草汤和寻来的土茯苓煎剂,对轻症者有些效果,能缓解症状,但无法根治。更糟糕的是,原本已经稳定甚至开始好转的几个较重患者,从今天清晨开始,病情出现了反复,体温再次升高,开始说明话。
而新打上来的井水,李茂再次检测时现,水中那股微涩和腥气明显加重了,布条上残留的淡黄绿色痕迹也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