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陈京源翻动报告的手指,僵在半空,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雕塑。那双隔着老花镜片的浑浊眼睛,第一次真正地、没有任何疏离地,聚焦在丁凡身上。
马东国站在一旁,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完全没料到丁凡会抛出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这已经不是试探,这是直接用重锤砸开了对方的心门。可万一砸错了,或者对方矢口否认,那今晚的一切就都完了。
“你……”陈京源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是谁?”
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厌倦和冷漠,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警惕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那份报告是他职业生涯中最痛彻心扉的失败,是他午夜梦回时反复噬咬自己的心魔。他确信,除了自己和当初那位接收报告后就再无音讯的老同学,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报告的标题和结论。
丁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当初压下您报告的那位领导,给出的批示是八个字:‘理论有余,实操不足’。他认为,为了一个‘极有可能’的推论,就让一个能贡献数亿税收和上千岗位的化工园区停产整改,是本末倒置。”
如果说前一句话是重锤,那这一句,就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陈京源尘封多年的伤口,露出了里面血肉模糊的现实。
陈京源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绷紧。那场在省委小会议室里的闭门争论,那些道貌岸然的嘴脸,那些冠冕堂皇的托词,一瞬间全都涌回了他的脑海。他当时就像一个固执的疯子,跟一群“聪明人”争论着一个他们根本不屑一顾的未来。
“你是谁?”他再次问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他死死盯着丁凡,试图从这张平平无奇、沾着灰尘的脸上,看出一点熟悉的痕迹。是当年的知情人?还是……对手派来羞辱他的?
马东国紧张地看着丁凡,手心全是汗。他觉得是时候亮明身份了。
丁凡却摇了摇头。他知道,对陈京源这样被伤透了心的人,一个“市委书记”的头衔,并不能带来信任,反而可能引来更深的反感和怀疑。他需要给出的,是权力最直接的证明。
他掏出那个老旧的、外壳都磨花了的手机,当着陈京源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并按下了免提。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书记!”陈阳那充满焦虑和活力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情况。”丁凡只说了两个字。
电话那头的陈阳立刻领会,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汇报工作的标准语调,语飞快地说道:“报告丁书记!目前人员已在指定地点集结待命,由市局周海龙局长亲自带队,特警支队一组十二人,便衣,装备齐全。军用直升机在省军区机场待命,已获得省委一号办临时授权,随时可以起飞。请您指示!”
丁书记……市局局长亲自带队……特警支队……军用直升机……省委一号办授权……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陈京源的耳朵里。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书呆子,他在省直机关浸淫了一辈子,太清楚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代表着何等恐怖的能量。尤其是“省委一号办”,那是省委书记的直属办公室,它的授权,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省委书记的意志。
而眼前这个穿着油腻工服,像个落魄民工一样的年轻人,竟然能调动这一切。
陈京源缓缓地靠回椅背上,椅子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看着丁凡,眼神里的震惊和警惕,正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复燃的、微弱的火光。
丁凡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揣回兜里,仿佛刚才那个电话只是叫了个外卖一样轻松。
“陈教授,”他重新开口,语气里多了一丝敬重,“我不是来跟您探讨理论的,也不是来寻求您的支持。我是来邀请您,去当一个法官。”
“一个只认证据,只讲科学的,主检法官。”
“今晚,在龙山村,有一场迟到了三年的审判。原告,是那些正在被毒水吞噬的生命;被告,是那些草菅人命的凶手。而您,是这场审判中,唯一有资格敲响法槌的人。”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