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像一艘即将散架的破船。马东国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毕露,他想不通。
“书记,回省城?这……这怎么来得及?一来一回,就算坐火箭,天都亮了!王瘸子那小子要是拿了钱跑了,或者赵大龙那边提前动手,我们今晚不就白忙活了?”他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射向后座。
丁凡靠在散着霉味的座椅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只有嘈杂的引擎声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吱声在回应马东国的焦虑。
直到面包车重新驶入那片废弃的水泥厂,在巨大的军用直升机旁停稳,丁凡才缓缓睁开眼。
“我们不走高。”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马东国脚下一软,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死。
丁凡推开车门,径直走向那架绿色的钢铁巨兽,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去请一位贵客,来跟我们一起,欣赏一下江州今晚的月色。”
马东国呆呆地看着丁凡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架充满压迫感的直升机,脑子里嗡的一声。
请贵客?坐着军用直升机去请?这排场,别说是市委书记,就是省长下来视察,怕是都得掂量掂量。
他忽然明白了,丁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常理出牌。他要的不是一场按部就班的调查,而是一场雷霆万钧的审判。
……
傍晚七点,省城。
直升机没有降落在任何民用机场,而是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省军区大院的一角。丁凡和马东国换回了来时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迅驶离。
车内,马东国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书记,我们到底要去请谁?这么大的阵仗,对方要是不肯来,那……”
“他会来的。”丁凡看着窗外飞倒退的街景,路灯一盏盏亮起,将城市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光晕。但这温暖,却照不进他冰冷的眼底。
“陈京源,陈教授。”
马东国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有点耳熟。他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着。
“省环境监测中心站的那个……老顽固?”他试探着问。
在省直机关,陈京源教授的大名,可谓是毁誉参半。说他业务能力强,那是公认的,国内环境科学领域的泰山北斗;说他脾气臭,性格犟,那也是出了名的。据说他曾经在一次全省环保工作会议上,指着某位分管副省长的鼻子,说他的治理方案是“穿着西装在粪坑里绣花”,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从那以后,这位陈教授虽然还挂着中心站站长的头衔,却逐渐被边缘化,成了一个只负责带学生、写论文的吉祥物。
“就是他。”丁凡确认道,“马老,你觉得,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如果知道自己三年前的警告正在变成现实,一个个村庄正在变成‘癌症村’,他会怎么做?”
马东国的心猛地一跳。他震惊地看向丁凡:“三年前的警告?您怎么知道?”
丁凡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有些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马东国不再追问。他知道,这位年轻的领导身上,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秘密。但他现在无比确信,丁凡选陈京源,绝不是心血来潮。
车子在江东省环境监测中心的大楼前停下。这是一栋九十年代建成的苏式建筑,墙皮有些斑驳,透着一股与周围现代化高楼格格不入的陈旧和严肃。
门口的保安看到这辆没有通行证的普通轿车,立刻警惕地走了过来。
“干什么的?这里是省直单位,不能随便停车。”
马东国刚要开口,丁凡已经推门下车。他依旧是那身油腻的工服,脸上还沾着灰,活脱脱一个刚从工地上下来的民工。
“同志,我们是来送检的。”丁凡从车后座拎出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层层包裹的瓶子,正是马东国从龙山村那口毒井里取来的水样。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和神秘,“我们有非常紧急的样品,毒性很强,必须马上找陈京源教授,晚了怕是要出大事!”
保安狐疑地打量着他,又看了看他手里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瓶子。他虽然不懂什么叫“毒性很强”,但“出大事”三个字还是让他紧张起来。尤其是丁凡直接点名要找那位不怎么管事的陈教授,而不是找办公室主任,这路数有点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