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简宇依旧面沉如水,不言不语,田豫心中焦急如焚,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再次以头触地,声音因激动和悲愤而颤抖:“丞相!我主公孙将军,昔日或有不当之处,然其镇守北疆,抵御乌桓、鲜卑,保境安民,十数年如一日,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今陷绝境,犹不忘汉室。豫此来,非仅为求生,更为诛除国贼之大义!袁绍,背反朝廷,妄称大将军,实乃汉贼也!讨伐汉贼,匡扶社稷,天下忠义之士,岂可坐视?”
说到最后,他猛地仰起脸,那张饱经风霜、沾满尘土的脸上,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这泪水,并非软弱,而是一个铁汉在绝境中对家国君主的忠诚,对同袍百姓的悲悯,以及那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决绝。
“丞相!”田豫的声音哽咽着,却用尽全力喊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挤出来的血,“我主有言,若丞相能念在同为大汉臣子,秉持大义,出兵相救,解易京之围,共诛国贼袁绍,则……则事成之后,幽州军民,愿听朝廷号令!我主公孙将军,亦愿……亦愿听从朝廷与丞相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八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在空旷的节堂中激起阵阵回响。这不仅是承诺,更是公孙瓒在生死关头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效忠誓言。堂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田豫这悲壮激烈的陈情和公孙瓒这近乎投降的承诺所震撼。
刘备此时也撩衣跪倒,恳切道:“丞相,国让所言,字字泣血,句句属实。袁绍暴虐,人所共愤。公孙伯圭虽有前愆,然其守边之功,不可抹煞。今其愿悔过效顺,共讨国贼,于朝廷威信,于河北安定,于天下大局,皆有大益。备虽不才,亦知其理。恳请丞相,念在北疆将士百姓正在血火中煎熬,义师,救民于水火,诛灭国贼!”
简宇的目光,缓缓从涕泪交流、满脸期盼的田豫脸上,移到神色凝重恳切的刘备脸上,再缓缓扫过堂下文武。钟繇眉头紧锁,似在权衡;麹义、徐荣等人眼中则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刘晔等人则露出思索之色。
他需要表现出深思熟虑,需要表现出这是为天下大义、为朝廷安危而做出的艰难抉择。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节堂内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能听到田豫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简宇最终的裁决。
终于,简宇缓缓地、似乎带着千钧重量地,站起了身。他没有说话,只是绕过沉重的紫檀木案几,一步一步,走向依旧跪伏于地的田豫。他的步伐稳定而有力,黑色锦袍的下摆轻轻拂过光洁的地面。
他在田豫面前停下,并未像寻常对待将领那样只是虚扶,而是做了一个让堂中不少人略感意外的举动——他微微弯下腰,伸出双手,不是去扶田豫的手臂,而是稳稳托住了田豫的手肘,用力而诚挚地将这位远道而来、肩负重任的幽州使者从地上搀扶起来。
“国让,”简宇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入田豫耳中,也传入堂中每一个人耳中,“快快请起。一路艰辛,穿越险阻,为国为民,忠义可嘉,何须行此大礼?”
田豫浑身一震,在简宇有力的搀扶下站起身。他身高与简宇相仿,此刻却觉得眼前这位名震天下的丞相,身形格外高大。他感受到对方手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也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郑重与赞赏。
这份乎寻常的礼遇,让一路饱经风霜、看尽世态炎凉、心中忐忑的田豫,鼻头猛地一酸,几乎再次落泪。这不仅仅是礼节,更是一种认可和尊重。
简宇扶起田豫后,并未立刻松开手,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田豫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目光诚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袁本初,僭越不臣,欺凌州郡,围攻朝廷命官,其行径,与国贼何异?公孙将军为国家戍守边疆,使胡虏不敢南下牧马,功在社稷。今为逆贼所困,危在旦夕。我简宇,既为汉臣,身受国恩,统御一方,若坐视忠良陷于绝境,坐视逆贼逞凶肆虐,而坐视不理,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有何颜面见先帝于九泉?”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心:“这兵,我出了!不仅要出,还要快出,要打出朝廷的威风,要救易京于水火,要斩袁绍这国贼于城下!”
“丞相!”田豫听到这确凿无疑的承诺,巨大的激动和如释重负瞬间淹没了他,他喉头哽咽,再次躬身,深深一揖到地,“豫……豫代我主,代幽州十数万将士百姓,叩谢丞相大恩大德!丞相高义,幽州军民,永世不忘!”
“玄德,快快请起。”简宇又对刘备示意,然后目光重新落回田豫身上,眼神中多了几分亲近与器重,“国让,你冒死前来,忠勇可嘉,更难得的是见识深远,言辞切中要害,实乃难得之才。如今国事维艰,正需你这等忠义智勇之士效力。”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此番北伐,非比寻常。我军虽强,然北地情形,毕竟生疏。我意,此番北上,就请国让暂且屈就,在我中军参赞军事,兼为大军向导,并负责与易京联络之事,如何?待平定袁绍,安定幽州,我必上表天子,为国让及幽州有功将士,请功封赏!”
这番话,不仅是将田豫纳入麾下,委以联络向导的重任,更是明确表达了战后对其乃至幽州系人马的安置态度——必有封赏,予以重用。这既是对田豫个人能力的肯定,也是对公孙瓒及其部众的一种安抚和承诺。
田豫闻言,心中激荡不已。他此来只为求救,未曾想得到如此礼遇和看重。他虽是边地武将,却非不通时务。简宇此言此举,气度恢弘,思虑周全,既有救难扶危之义,又有招揽英才之明,更暗含平定北方的雄心,比之他旧主公孙瓒的刚愎与困守一隅,高下立判。乱世之中,能得遇如此明主,实乃幸事。
当下,田豫再无犹豫,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损的衣袍,以最标准的军礼单膝跪地,昂朗声道:“豫,本边地一武夫,蒙丞相不弃,授以重任,敢不尽心竭力,以效犬马之劳!北伐之事,豫必肝脑涂地,以报丞相知遇之恩,救旧主于危难!”
“好!好!我得国让,如得北地之向导,破袁之先锋也!”简宇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再次亲手将田豫扶起,转身对堂下众人道,“诸位,今日又得一大将,北伐之事,更添胜算!”
这番对田豫的礼遇和招揽,堂中众人看在眼里,心思各异。刘备面露欣慰,为故交得遇明主而高兴。麹义、徐荣等将领见主公如此重视熟悉北地的田豫,对北伐信心更增。钟繇等人见木已成舟,且田豫已表效忠,对联络公孙瓒的担忧也稍减。
简宇安顿好田豫,转身,重新走向主位。当他再次面对堂下文武时,脸上已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统帅千军万马的果决与冷峻。
“诸君!”他的声音回荡在白虎节堂的每一根梁柱之间,“袁绍,国贼也,必须伐之!公孙瓒,汉臣也,不能不救!此乃大义所在,亦是我等安定北疆、消除后患的良机!自即日起,全军转入战时,一切以北伐为先!”
他不再给任何人质疑或讨论的机会,一条条清晰而迅捷的命令,如同战鼓般敲响:
“钟繇、国渊听令!总揽全军后勤粮秣、军械调拨,民夫征。三日之内,我要看到详尽的转运方略与第一批粮草起运的准确时间!并州、河东诸郡仓廪,优先供给北伐大军!”
“赵云、黄忠听令!点验长安及周边可机动之精锐,特别是骑兵与强弩兵,整备军械马匹。五日之内,我要一支三万人的前锋整装待!”
“张合、麹义听令!你二人昔日久在河北,熟悉地理,即刻着手,会同国让,拟定详细的进军路线与作战方略,明日此时,我要在案头看到!”
“斥候营全部出动!我要知道从长安到易京,每一条道路、每一处关隘、每一条河流的详情!我要知道袁绍大营的准确位置、兵力分布、粮道走向!三日一报,不得有误!”
“其余各营将领,各归本部,整顿兵马,检查军械,厉兵秣马,随时听候调遣出征!”
一道道命令,精准而高效地分配到具体的人头上。整个庞大的战争机器,随着简宇的一声令下,开始隆隆启动,每一个齿轮都开始疯狂运转。节堂内的气氛,从之前的凝重争论,瞬间转变为一种紧绷而高效的备战状态。
田豫站在刘备身侧,看着眼前这位一言可决天下的丞相,看着他麾下文臣武将闻令而动、雷厉风行的模样,看着整个中枢机构为了救援他的故主、他的家乡而高效运转起来,心中感慨万千。
他原本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前来求救,却不曾想,不仅求得了救兵,更似乎为自己和幽州的未来,找到了一条真正的出路。他悄悄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简宇下达完最后一道命令,目光再次投向堂外,仿佛已穿越重重宫阙,越过黄河太行,看到了那座在烽烟中飘摇的孤城。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
北伐,已成定局。一场决定北方命运的大战,就此拉开序幕。而他,即将亲手按下这历史的扳机。
长安城内的气氛,因北伐的决策而彻底转向肃杀与繁忙。原本因西川来使和西进筹备而涌动的暗流,瞬间被来自北方的、更为汹涌澎湃的战争洪流所取代。
丞相府前的大街,昼夜都有身着不同颜色号衣的传令兵策马狂奔而过,蹄声如急雨敲打石板,扬起一路烟尘。各营驻地的方向,隐约传来集结兵马的号角与金鼓,沉闷而有力,穿透坊市的喧嚣。
满载粮秣的牛车、骡车,在持戟士兵的押送下,排成长龙,吱吱呀呀地驶出城去,车轮深深碾入黄土。空气中弥漫着草料、皮革、铁锈与汗水的混合气味,那是战争机器启动时特有的味道。
街市上的百姓,虽然生活依旧,但脸上多少添了些凝重与揣测。茶楼酒肆中,压低声音的议论多了起来。
“听说了吗?丞相又要打大仗了!”“是北边吧?袁绍和公孙瓒打得不可开交……”“咱们的兵,好像要往并州那边开……”“唉,这世道,何时是个头啊……但愿丞相能打赢,咱们关中也安稳些。”贩售刀伤药、麻布、干粮的行商,生意明显好了不少。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笼罩在这座帝王之都的上空。
丞相府内,更是枢机重地,气息凛然。往来吏员个个步履匆匆,面色紧绷,怀抱文卷,低声交谈着粮秣、民夫、器械、路线等词汇。昔日较为清静的院落,如今不时有顶盔贯甲的将领被引入,甲叶铿锵作响,靴声囊囊。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火漆、以及从议事厅飘散出的、略带辛辣的提神香料的味道。
简宇已连续数日未曾好眠。眼下的淡青色阴影略显深重,但那双眼睛,却因高度专注和无数战略推演而异常明亮,锐利如鹰隼。他案头堆积的文书,分门别类,高矮不一,有北方吕布派人送来的、补充的最新军情,有并州、河东等地郡守呈报的粮储、民力数字,有赵云、黄忠所部兵马的点验清单,有张合、麹义初步拟定的进军方略草图,还有来自青州、徐州、豫州等地的各种文书——或表示支持,或委婉探询,或暗藏机锋。他需要在这些海量信息中,迅抓住关键,做出判断,下达指令。
这一日午后,窗外秋阳正烈,光线透过高窗,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浮尘在光柱中缓缓舞动。简宇刚与张合、田豫、麹义等人再次推演了一条可能的进军路线,正对着沙盘上标注的几处黄河渡口沉吟。
沙盘上山川起伏,代表各方兵力的小旗密密麻麻,尤以“易京”周围的黑白两色旗帜最为触目惊心。田豫手指着沙盘,详细解说着易京外围几处可能被袁绍忽略的薄弱点,声音沙哑但清晰。麹义则在一旁补充着袁绍军可能的反应和几种应对之策。张合默默倾听,偶尔插言,指出地形上的细节。
就在简宇俯身,准备在沙盘上移动一枚代表己方前锋的红色小旗时,书房外传来刻意放轻但仍然急促的脚步声。亲卫统领在门外低声道:“主公,益州别驾张松,在府门外坚决求见,已等候近一个时辰,言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面陈主公,神色……颇为激动,几近失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