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既然开了口,便不再保留,他将益州内部诸多弊政、人才埋没、防务虚实等许多不算最核心、但也颇为关键的“机密”,一一述说。他一面说,一面紧紧观察简宇及其身旁谋士的反应。
他看到简宇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眼中是思索和了然,而非贪婪或轻蔑。他看到贾诩偶尔插言询问细节,问题都切中要害。他看到刘晔迅记录着什么。
没有一个人因为他的“背主”之言而露出鄙夷或不屑,反而是一种严肃的、对待重要情报的重视态度。这种态度,让张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对他所掌握的信息的尊重,也是对他这个人判断力和选择的尊重。
当张松说到激动处,甚至忍不住将心中对益州未来的构想——如何调和内部矛盾,如何任用贤才,如何加强关隘,又如何与外界交通等等——也隐约透露了一些时,简宇眼中露出了明显的赞赏。
“别驾所言,深得治理之要。”简宇叹道,“调和新旧,唯才是举,明赏信罚,开放交通……此实为益州新生之道。惜乎,刘季玉不能用也。”
他顿了顿,看着张松,意味深长地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益州锦绣河山,百万生灵,需要的,是一位真正能看清时势、革除弊政、带领他们安享太平,甚至共创大业的明主。而非守户之犬。”
“明主……”张松喃喃重复,看着简宇温和却坚定的面容,看着他眼中那份包容天下的气度,再想起刘璋的懦弱昏聩,想起自己怀中那份沉重的地图,一个声音在他心中疯狂呐喊:就是他!就是眼前之人!此真明主也!不枉我千里迢迢,冒死怀图而来!
所有的试探,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张松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什么使者的身份,什么刘璋的厚赐,什么个人的安危得失,都被这股热血冲得无影无踪。他猛地离席,再次跪倒在简宇面前,但这一次,不是以益州使者的礼节,而是以一种近乎于认主归命的姿态。
“丞相!”张松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松,本蜀中小吏,蒙刘益州不弃,擢为别驾。然刘璋非立业之主,益州危如累卵,松不忍见桑梓之地,将来沦为战场,百姓遭刀兵之祸,豪杰无立身之所!今见丞相,礼贤下士,明见万里,胸怀大志,仁德布于四海,此真命世之主也!松,愿弃暗投明,辅佐丞相,成就大业!”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贴身珍藏、以油布紧紧包裹的竹筒,双手高高捧起,举过头顶:
“此乃松耗费心血,精心绘制的西川地理图本!内详益州山川险要、府库钱粮、道路关隘、兵马屯驻紧要之处!今,谨以此图,献于丞相!愿为丞相收取两川,进献绵薄之力!望丞相不弃松卑鄙,纳此微诚!”
举座皆惊!
就连早有心理准备的简宇,也没料到张松会如此果断,在第一次正式会面的宴席上,就毅然献图!他看着张松手中那不起眼的竹筒,知道那里面承载的,是何等重要的东西。那是打开益州门户的钥匙,是缩短征战的利器!
刘晔、贾诩等人也无不震动。他们终于完全明白了主公为何如此礼遇张松,也明白了张松此来的真正意图。看向那竹筒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灼热。
简宇迅离席,快步走到张松面前,却没有立刻去接那竹筒,而是伸出双手,想要将张松扶起,脸上带着明显的惊容与拒绝之色:“张别驾!使不得!此物太过贵重,宇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礼?别驾乃刘益州使者,深受刘益州厚恩,岂可……此事若传扬出去,恐于别驾清誉有损,亦有负刘益州之托啊!快快请起!”
他这番话,半是真心的顾虑,半是进一步的试探和谦让,也是给张松最后反悔的机会。
张松却跪地不起,双手将竹筒捧得更高,仰头看着简宇,眼中是无比的坚定和决绝:“丞相!松此举,非为背主求荣,实为益州百姓,为天下大势!刘璋暗弱,不能守土安民,益州迟早归于明主!与其让于张鲁等辈,或遭战火荼毒,何不献于仁德如丞相者?丞相乃朝廷柱石,汉室忠良,得西川乃为巩固社稷,安定四方!松深信,唯丞相能善待益州士民,革除弊政,使蜀中重现天府荣光!此图,在刘璋手中,不过废帛一卷;在丞相手中,便是救时良方!松意已决,万望丞相纳之!若丞相不收,松便长跪不起!”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情真意切,将自己献图的行为,拔高到了“为益州、为天下、为百姓”的大义层面,也彻底表明了他弃刘璋、投简宇的决心。
简宇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决绝,知道时机已完全成熟。他脸上露出感动、感慨、又有些无奈的神色,最终,长叹一声:“别驾……子乔!你这份心意,这份厚礼,让宇……何以克当啊!”
他不再推辞,双手郑重地接过那只沉甸甸的竹筒。竹筒入手微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知道,接过此图,便意味着接过了收取西川的责任,也接过了张松的身家性命和全部期望。
“子乔,快快请起。”简宇一手握图,一手用力将张松扶起,看着他那因激动而微微红、更显奇特的面容,诚挚地说道,“宇,定不负永年今日之托,不负益州百姓之望!他日若有机会,必使蜀中父老,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谢丞相!”张松就着简宇的手站起来,只觉得浑身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中竟有些湿润。他知道,自己赌对了,找到了一位真正值得辅佐的明主。
“今日之事,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在座诸位,皆为我股肱,必不会外传,永年大可放心。”简宇扫视了一眼刘晔、贾诩等人,众人皆肃然点头。
他继续对张松道:“子乔远来劳顿,又经此大事……心绪激荡,且先去馆驿好生休息。一切供给,皆用上等,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待我细观此图,再与永年详谈。”
“松,遵命。”张松躬身。立刻有相府侍从上前,恭敬地引张松离开正厅,前往特别准备的精舍休息。
看着张松离去的背影,简宇手握竹筒,站立良久。厅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简宇手中那小小的竹筒,知道它可能改变天下的格局。
“恭喜主公,得此良图,更得张子乔这般熟悉西川内情之才!”刘晔率先开口,脸上带着喜色。
贾诩也缓缓道:“张子乔貌丑而心雄,观察敏锐,决断果敢。其献图之举,虽是背主,然观其言辞,确有为益州长远计之考量。此人可用,但需妥善安置,既可取其才,亦需……稍加留意。”老谋深算如贾诩,任何时候都会留有余地。
简宇点点头,走回主位坐下,将竹筒小心放在案上。
“文和所言甚是。张松此人,才干非凡,其献图之功,更是巨大。我当厚待之。至于西川……”他手指轻轻抚过竹筒,“确是意外之喜。然则,何时取,如何取,还需从长计议。当前要,仍是稳固中原,消化所得,北防袁绍,南观荆州。西川……或许可先布下些棋子。”
他正思索着,忽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低沉的呼喝:“何人擅闯?……哦,是陈校尉。丞相正在宴客……有紧急军情?这……请稍候,容我通禀!”
宴客厅内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看向门口。这个时候,有紧急军情直闯相府?
简宇眉头微皱:“让他进来。”
很快,一名风尘仆仆、穿着并州军服饰的军校,在侍卫引领下快步进入厅中,脸上带着长途奔驰后的疲惫与焦急。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插着三根羽毛、代表最紧急级别的军报:“启禀丞相!并州温侯麾下加急信使!有十万火急军情呈报!”
温侯?吕布?并州?简宇心中一动。吕布受命镇守并州,与冀州袁绍接壤。难道是边境出了大事?袁绍有异动?
“快呈上来!”简宇沉声道。
侍从立刻接过军报,检查火漆无误后,送到简宇案前。简宇拆开火漆,取出里面的帛书,迅展开阅读。
他的目光在帛书上移动,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平静,渐渐变得凝重,眉头越皱越紧,握着帛书的手指也不自觉地用力。厅中众人屏息凝神,看着简宇神色的变化,心都提了起来。是什么消息,能让一向沉稳的丞相露出如此表情?
简宇看完,猛地将帛书拍在案几上,出一声闷响。他抬起头,眼中锐光闪烁,方才因得到西川地图而产生的一丝舒缓与谋划,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北方急报完全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战前的冷肃。正是:
巴山云障初窥径,蓟北风雷已撼旌。
欲知乾云行动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