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姐姐挂怀,”貂蝉见到蔡琰,心中更觉温暖踏实,又看到随后进来的蔡邕,忙挣扎着要欠身,“蔡公您怎么亲自来了……蝉儿失礼了……”
“快躺好,莫要多礼,万万不可!”蔡邕连忙快走两步,在榻前停下,连连摆手,声音温和慈祥,如春风拂过,“夫人新产,正是气血两亏、最需静养的时候,这些虚礼一概全免。老夫在家中闻得喜讯,心中欢喜,特来道贺,也看看我们丞相府新添的这位小灵秀。”
他的目光随即也落在新生儿脸上,带着长者的慈爱和学者特有的、观察入微的审视。
“多谢蔡公。”简宇也站起身,对蔡邕拱手为礼,态度恭敬。对这位学问人品皆令人敬重的长者,他一向以师礼相待。
蔡邕捋了捋银白的长须,目光在貂蝉枕边那小小婴儿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端详着她的眉眼轮廓,脸上渐渐露出愈慈祥欣慰的笑意,点头缓声道:“老夫观此女,虽在襁褓,颜未舒展,然眉目清秀,轮廓柔和,骨相匀亭,更兼啼声清越,中气饱满。此非福薄之相,乃是灵慧内蕴、根基扎实之兆。丞相与夫人喜得千金,明珠入掌,实乃家门之大喜,可喜可贺。”
他顿了顿,看向简宇和貂蝉,温言问道:“不知丞相与夫人,可曾为小娘子取定嘉名?”
简宇与貂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期待。简宇笑道:“正要请伯喈公赐名。我与蝉儿希望女儿能一生美好安乐,聪慧明理,平安顺遂。只是学识浅薄,想了几个字,总觉得意犹未尽,不够圆满妥帖。伯喈公学究天人,于经典字义最有心得,还望不吝赐教,为小女择一佳名。”
蔡邕闻言,欣然颔。他微微垂目,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缓缓捻动长须,在室内温暖而静谧的空气中缓缓踱了两步,似在沉思。他的目光掠过熏炉袅袅的青烟,投向窗外那片被雪光映得格外明净的天空,口中低声吟哦,似在回忆、斟酌。
片刻,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睿智而温和的光彩,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带着一种经典的韵律:“《诗·陈风·月出》有云:‘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此‘舒’、‘窈’二字,甚妙。”
他看向简宇和貂蝉,解释道:“‘舒’者,缓也,迟也,引申有从容、安然、宽解之意。《尔雅》释‘舒’为‘叙也’,亦有次第安详之态。以此为名,寓意小娘子此生心境舒泰豁达,生活安舒从容,遇事能舒缓化解,不急不躁,安然度世。”
“而这‘窈’字,”蔡邕继续道,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本意为幽深、美好。《说文》有言:‘窈,深远也。’常用来形容女子姿容静好,性情幽娴,如《诗经》中‘窈窕淑女’。此字寓含美好、深邃、文静秀雅之意。”
他捻须微笑,将二字合在一起:“舒窈,舒窈。此名,音韵婉转,平和雅致。既有‘舒’之安然从容、生活顺遂之福泽;又有‘窈’之姿容美好、性情幽娴、灵慧内蕴之期许。愿小娘子人如其名,外享舒泰安然之福寿,内具窈窕灵慧之美质,心性明达,安享荣华,一生喜乐无忧。不知丞相与夫人,以为此名如何?”
“舒窈……简舒窈……”简宇低声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音节果然婉转优美,舒字平和,窈字秀雅,连在一起读来,唇齿生香。更难得的是寓意深远美好,既寄托了对女儿平安顺遂的朴素愿望,又蕴含了对她品貌才情的殷切期待,且出处经典,雅致不俗,毫无匠气。
他越品越觉喜欢,看向貂蝉,见她眼中亦是光彩熠熠,满是毫不掩饰的喜爱与赞同,显然也对这个名字满意至极。
“舒窈……舒窈……”貂蝉也轻轻念着,声音虚弱却带着柔情,每念一遍,眼中的笑意就加深一分,“真好听……意思也好。安然美好……聪慧灵秀……谢谢蔡公!谢谢蔡公为小女赐下如此佳名!女儿有福了,能得蔡公亲自取名,是她天大的造化。”她激动地想要再次道谢,被蔡琰轻轻按住。
“伯喈公大才,此名甚妙!既雅且吉,寓意深远,正是再好不过!”简宇也抚掌笑道,心中最后一点关于女儿名字的挂虑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喜悦和感激,“小女得蒙伯喈公赐名‘舒窈’,是她的福气。我便代小女,拜谢伯喈公了!”说着,竟是向蔡邕深深一揖。
“丞相快快请起,折煞老夫了!”蔡邕连忙侧身避过,伸手虚扶,脸上笑容慈和,“能为此灵秀小儿择名,亦是老夫之幸,心中欢喜。愿小舒窈承此嘉名,平安喜乐,健康成长,将来必是丞相与夫人的贴心珍宝。”
似乎是为了响应这位博学祖父的祝福,也似乎是被大人们愉悦的交谈声惊扰,襁褓中的小人儿忽然动了动,小嘴撇了撇,出一声细细的、像小猫叫般的哼唧,然后,那双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竟然缓缓地、有些吃力地睁了开来。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明亮的眸子!因为初生,还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汪汪的蓝色薄膜,瞳孔的颜色是很深的墨黑,此刻正茫然地、毫无焦点地转动着,适应着内室昏暗的光线。但那眼型的轮廓已然清晰,眼线细长,眼尾微微上扬,睫毛虽短却密,像两把小扇子。
她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最后,不知是巧合还是某种神奇的感应,竟然缓缓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母亲貂蝉那苍白却满含温柔爱意的脸庞上。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不哭也不闹,只是看着,墨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母亲的面容。
“呀!看,她睁眼了!她在看蝉儿呢!”蔡琰第一个注意到,忍不住惊喜地低呼出声,声音里满是温柔。
这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简宇、貂蝉、蔡邕,都屏息看着这神奇的一刻。
貂蝉的心,在女儿目光投来的那一刹那,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又像被温暖的春水整个包裹,瞬间化成了融融的春水,流淌向四肢百骸。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痛苦,之前所有的恐惧不安、羞愧懊悔,在这一刻,都被女儿这纯净得如同山泉初涌、毫无杂质的目光,洗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溢的、几乎要流淌出来的幸福与感恩。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冰凉的身体,似乎都因为这道目光而温暖了起来。她轻轻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指,颤抖着,再次碰触女儿柔嫩的脸颊,然后缓缓下移,用指尖,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女儿那只同样柔软微凉的小手。
那只小手立刻有了反应,五个小小的、粉嫩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然后,竟然奇迹般地,张开了一点,轻轻握住了貂蝉伸过来的指尖!那握力很轻,几乎没有,但那种被需要、被依赖、血脉相连的触感,却如同最强烈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貂蝉。
“舒窈……娘的舒窈……”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再次涌上眼眶,但这一次,是纯粹喜悦的、幸福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入枕巾,也滴落在简宇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上。她低声唤着女儿的新名字,声音哽咽,却充满了无尽的爱意。
简宇看着这一幕,看着虚弱的爱人,看着新生的、睁着清澈眼眸的女儿,看着她们指尖相触的温暖画面,看着满室的温馨与蔡邕、蔡琰脸上由衷的祝福笑容,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而深沉的幸福感充满。
那感觉,像冬日暖阳,不炽烈,却温暖透彻,将之前所有的焦灼、担忧、乃至朝堂上的烦扰,都暂时隔绝在外。他伸出手,宽大温热的手掌,将貂蝉握着女儿小手的手,轻轻覆盖,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三个人的手,以这样一种奇妙而紧密的方式连接在一起,传递着温度,传递着爱,传递着新生命带来的希望与承诺。
窗外,不知何时,冬日的阳光似乎变得强烈了些,穿透了稀薄的云层和高远的天空,将一片更加灿烂、更加温暖的金辉,毫无保留地洒向人间。那金辉恰好透过明瓦窗棂,斜斜地射入内室,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不偏不倚,落在拔步床的榻前,将貂蝉苍白的脸、新生儿红扑扑的小脸、以及他们交握的手,都笼罩在一片温暖而圣洁的光晕里。光柱中,微尘轻盈飞舞,如同跳跃的金色精灵。
屋外,长安城的寒风或许依旧在街巷间游荡,带着腊月特有的凛冽。但栖霞苑的这间暖阁内,却暖意融融,药香、熏香、新生命的气息,以及浓浓的爱与喜悦交织弥漫,仿佛自成一方小小的、安宁喜乐的天地。
丞相府,在龙凤胎简宁、简安之后,又迎来了一个备受期待与宠爱的新生命。简舒窈,这个由当世大儒赐予的、寓意美好的名字,将伴随这个女孩,在这座权倾天下的府邸中,在父母毫无保留的宠爱里,开启她安然、美好、被珍视的一生。
而这份因她降生而起的担忧、恐惧、释然、宽慰与巨大的喜悦,这份关于爱与信任的深刻确认,也将成为这个寒冷冬日里,最温暖、最明亮、最值得珍藏的记忆,烙印在每一个相关之人的心底。
简舒窈诞生带来的欢愉,如同冬日里最醇厚温暖的一坛蜜酒,其甘美的余韵在丞相府中萦绕不散。栖霞苑内,貂蝉在精心的汤药膳食与无微不至的看顾下,身子一日日见好。
虽仍被蔡琰和医官严令需得静卧,不可劳神,不可见风,但那苍白如纸的脸上,已渐渐晕开了桃花初绽般的淡粉,一双剪水秋瞳也重新蓄满了灵动的光彩,不再是产后那几日力竭神疲的涣散模样。
襁褓中的小舒窈,更是成了全府上下心尖尖上的明珠,乳母、侍女轮班精心照料,连简宇每日再忙,也必得抽空去抱上一抱,看着那小小人儿皱着脸打个呵欠,或是无意识地抓住他一根手指,便能将朝堂军政的千头万绪暂时抛却,露出真切而柔软的笑意。
这般和乐融融的氛围,自然也感染了府中每一个人。史阿这几日心情颇为畅快,他身为简宇最倚重的近卫统领之一,虽因职责所限,不常在后院女眷处盘桓,但府中添丁进口、主公开怀,他自是感同身受,与有荣焉。
加之年节将近,长安城中虽依旧寒风料峭,但街市间已隐隐有了些准备迎新的喜庆气息,连带着府中往来仆役的脸上,笑容也多了几分轻松。
这日午时刚过,天空难得放了晴,连日堆积的阴云散开,露出一片澄澈的瓦蓝色。阳光虽谈不上热烈,但毫无遮挡地洒落下来,照在未化尽的积雪上,反射出细碎的、钻石般的光芒,到底驱散了些许入骨的寒意。
史阿刚刚结束了上午的防务巡查与例行的武艺操练,换下了那身沉甸甸的明光铠与佩刀,只着一套便于活动的深青色窄袖胡服,腰束革带,足蹬鹿皮靴,通身上下干净利落。
他年岁正当二十五六,身量颀长,猿臂蜂腰,因常年习武不辍又担负护卫重任,筋骨打磨得匀称而充满力道,肤色是经年风吹日晒形成的健康麦色。
面容说不上多么俊美,但棱角分明,眉骨略高,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深邃锐利,顾盼间精光隐现,沉静时自有一股剽悍精干的气度,行动时却又步履轻捷沉稳,落地无声,是顶尖武者才有的风范。
他自前院校场旁的厢房出来,正打算穿过连接中庭的漫长回廊,去往西侧偏院寻王越师父。先前简宇掌权后,派他去请王越师父出山。王越一开始不答应,但是架不住史阿盛情邀请,再加上确实有些思念简宇和轻衣,所以也就答应了,现在在简宇府上担任护卫。有了他在,简宇对于自家后院很是放心。毕竟就以他这个剑圣的实力,能赢他的人屈指可数。
而史阿昨日与王越切磋剑法,对方有一式“云横秦岭”的变招,虚实难测,令他苦思了一夜,今日定要再去讨教印证一番。对他这般嗜武成痴的人而言,钻研精妙武艺所带来的乐趣,远胜任何珍馐美酒。
回廊曲折,朱漆栏杆外的庭院中,几株老梅正凌寒绽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为这肃杀的冬景平添了几分清雅意趣。史阿步履轻快,心中还在琢磨着那式剑招的破解之道,刚行至回廊中段,前方月亮门洞处,忽地转出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将他去路拦住。
来人身着鹅黄色交领襦裙,外罩一件淡青色半臂,梳着时下侍女间常见的双环髻,鬓边簪着一朵小小的、绒制的迎春花,衬得一张圆脸俏丽可人。正是蔡琰身边的贴身大侍女之一,名唤青萍。
这丫头素来行事稳妥,口风严谨,很得蔡琰信重。此刻,她脸上却带着一种让史阿微微一怔的、颇堪玩味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了礼节性的恭敬、几分显而易见的同情,以及一丝极力压抑却仍从眼角眉梢泄露出来的、看好戏般的促狭笑意。
“史统领。”青萍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清脆如黄鹂。
“青萍姑娘。”史阿停下脚步,略一拱手,心中那点因武学思考而生的愉悦淡去,升起一丝本能的警惕。这丫头此时出现在这里,还这般神情……
“蔡夫人和貂夫人吩咐,请史统领此刻便往‘漱玉轩’去一趟。”青萍抬起头,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看着史阿,将那“吩咐”二字咬得略重了些。
“蔡夫人和貂夫人?此刻?漱玉轩?”史阿浓黑的剑眉不自禁地拢起,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关键词,心中的疑虑更甚。蔡夫人与蝉夫人同时召见,且是在蔡夫人平日读书、处理家务、偶尔教导府中侍女识字的女红之所“漱玉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