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正道?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是仁政爱民,是礼乐教化,是文治武功并重。哪怕其父不得不以力取,蔡邕也希望其子能以德守,以文润。此乃“承道”,是蔡邕作为一个儒者,最深切的寄望。
此外,“承”亦有承平、承宁之吉兆。寓意此子降生,能带来并继承一个太平盛世。这是对乱世的终结、对治世的开启最美好的祝愿。
“简承”,音韵平仄相谐,读来沉稳大气,有金石之声。不张扬,却自显厚重,如基石,如栋梁。
笔锋移至另一侧,写下“昭”字。较之“承”的沉稳,此字笔意稍显舒展,光华内蕴。
“昭”,日明也。光明,显扬,美好。
为女儿取名“昭”,先取其光明美好,德容并茂之意。愿她如朝日,明媚温暖,人生顺遂,德才兼备,容颜姣好。这是最直接的祝福。
其次,寓昭显懿德,光华内蕴。《诗·大雅·既醉》有云:“君子万年,介尔昭明。”君子有万年长寿,赐你光明智慧。蔡邕希望外孙女不仅拥有美好的品质,更能让这品质自然流露,光照于人,成为女子德行的典范。
更深层的寄寓,在于昭示教化,彰明懿范。在蔡邕看来,治国平天下,亦需齐家。家之兴,在于妇德。乱世之中,礼教衰微,女子教育尤为重要。简宇之女,身份尊贵,若其言行能“昭示”妇德礼教,其化育闺门、影响世风的作用,不可小觑。这亦是“文治”之一端。
最重要的是,昭昭天命,明德慎罚。这与“承”字暗合,共同构成对简宇的规劝。“昭昭”谓天命明显。简宇若顺天应人,行仁政,则天命“昭昭”,其业可久。
同时,“昭”有“明”义,《尚书》云:“明德慎罚,用康保民。”为政者需明察秋毫,明辨是非,明德慎罚,方能政治清明,天下“昭苏”。这是蔡邕对女婿,对未来天下之主,最委婉也最恳切的谏言。
“简昭”,音韵清越明亮,如珠玉相撞。与“简承”相配,一内敛一外显,一沉稳一明朗,相得益彰。
写罢两个名字,蔡邕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凝视着绢纸上未干的墨迹,目光悠远。这两个名字,是他毕生所学、所信、所愿的凝结。它们不仅是名字,是祝福,是期许,更是一位老儒生,在历史的拐点上,试图用最传统、最含蓄的方式,为他所关心的人,为这纷乱的天下,留下的一点印记,埋下的一颗种子。
“蔡公,这两个名字真好。”轻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貂蝉不知何时已扶着椅靠,微微探身,凝眸看着纸上的字,眼中有着赞叹,也有着深深的思索。她的手指轻轻在腹部画着圈,仿佛在安抚腹中的孩儿,也仿佛在品味那两个字的韵味。
“承天景命,昭示德行……蔡公用心良苦。”她低语,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洞察世情的了然。她自幼被王允培养,诗书琴画皆通,聪慧异常,后来经历诸多变故,心思更为缜密玲珑,自然能领略其中深意。
蔡邕抬起头,看向貂蝉。灯光下,她虽然疲惫,但眉宇间那种温婉与聪慧交织的神韵,依旧动人心魄。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高高隆起的、浑圆的腹部,那里,孕育着另一个生命,简宇的子嗣。
似乎察觉到蔡邕的目光,貂蝉脸上微微一红,但并未躲闪,反而露出一丝温柔而略带羞涩的笑意,手更轻柔地抚摸着腹部,低声道:“蔡公,姐姐平安生产,实乃天大的喜事。妾身……妾身也有一事,本想等丞相凯旋,再行禀报,也给丞相一个惊喜。但今日双喜临门,妾身心中欢喜,也……也想让蔡公知晓。”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脸上红晕更深,声音也更低柔了几分:“妾身……自丞相出征后不久,便觉身体有异。延请太医诊视,方知……方知已有了身孕。只是当时月份尚浅,胎象未稳,加之丞相远征在外,妾身不敢以此事扰他心神,更怕姐姐担忧,故一直未曾声张。如今,已近七月,胎象稳固,太医说,孩儿甚是康健。今日见姐姐喜得龙凤,母子平安,妾身心中大石落地,这才……这才敢禀明蔡公。”
说完,她微微垂下眼帘,长而翘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盖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与期待,有对未来的淡淡不安,也有对腹中孩儿深深的珍爱。
蔡邕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惊喜再次涌上心头!龙凤胎的喜悦还未散去,竟又添一喜!简宇子嗣不旺,多年来只有蔡琰所出一女,如今蔡琰一举得龙凤双子,貂蝉又怀有身孕,且已七月,坐胎极稳!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对于简宇的基业稳固,对于后宅安宁,都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
“好!好!好!”蔡邕再次连说三个好字,这次是真心的、毫无负担的喜悦,他激动得站起身来,在书案后踱了两步,花白的胡须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天佑简氏!天佑简氏啊!蝉儿……不,貂蝉夫人,此乃大喜!大喜啊!你如今身子重,万事小心,切不可劳累,要好生将养!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府中一应物事,皆优先供你取用!”
他看向貂蝉的眼神,充满了慈祥与关切。这个女子,身世飘零,命运多舛,如今能得简宇庇护,又有了身孕,未来总算有了依靠。她识大体,知进退,在蔡琰生产的关键时刻隐忍不言,默默操持,这份心意,难得。如今琰儿平安生产,她又诊出有孕,真是双喜临门,不,是三喜临门!
“多谢蔡公关怀。”貂蝉微微欠身,脸上红晕未退,眼中却已泛起温柔的、母性的光辉,那光芒柔和而坚定,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妾身省得,定会小心。只是此事……还请蔡公暂且保密,勿要对外宣扬。丞相远征在外,战事凶险,妾身不想以此事扰他心神。待丞相凯旋,再……再给他一个惊喜,可好?”她抬起眼帘,眼中带着一丝恳求,也有一丝小女儿家的娇羞与期盼。
蔡邕捻须沉吟,点头道:“夫人思虑周全,所言极是。丞相在外,确不宜以此事扰其心神。放心,此事仅限你我,及必要医者、近侍知晓,绝不外传。待丞相班师回朝,再……哈哈,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想到简宇得知消息时的模样,蔡邕也忍不住抚掌而笑,多日来的焦虑疲惫一扫而空。
“蔡公体谅,妾身感激不尽。”貂蝉柔声道,脸上露出放松而欣慰的笑容。
“只是,”蔡邕笑容微敛,正色道,“你如今月份已大,更需精心调养。我已嘱咐过管家,一应饮食起居,皆按最高规格,比照琰儿当初有孕时办理。太医也会定期来请脉。你万万不可再如近日这般操劳,一切以腹中胎儿为重,可记住了?”
“是,妾身谨记蔡公教诲。”貂蝉乖巧应道。
蔡邕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回案后,看着桌上墨迹已干的“承”、“昭”二字,又看看灯光下端坐的、腹部隆起的貂蝉,心中感慨万千。简宇啊简宇,你何德何能,得上天如此眷顾!琰儿贤良,蝉儿慧敏,如今又接连有后,这是何等的气运!
他重新铺开一张信笺,提起笔,饱蘸浓墨。这一次,下笔如有神助,笔走龙蛇,将蔡琰平安产下龙凤胎、自己为两个孩子拟名“承”、“昭”之事详细写明,并附上自己对名字寓意的简要阐述。最后,又以谨慎而喜悦的笔调,提及貂蝉有孕近七月、胎象稳固之事,并特意说明,此乃貂蝉之意,欲待丞相凯旋再行禀报,给丞相一个惊喜。
写罢,他吹干墨迹,将信笺与题了名字的素绢一同装入加急军报专用的铜管,用火漆严密封好,盖上自己的私印。
“蔡福!”
“老仆在!”
“立刻派人,六百里加急,送往徐州丞相行营!不得有误!”
“是!”
老仆捧着铜管,快步离去。脚步声在寂静的秋夜廊庑下回荡,渐行渐远。
蔡邕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空如洗,繁星满天,一弯新月如钩,清辉洒满庭院。秋虫的鸣叫显得格外清晰。远处,隐隐传来婴孩微弱的啼哭,和乳母温柔的哼唱声。
他负手而立,望着浩瀚的星空,久久不语。
“承天景命,昭示德行……”他低声吟诵着这两个名字,仿佛在向冥冥中的先祖,向这无常的天地祈愿。
愿这两个孩子,能承继的,不止是父亲的霸业与权柄,更是这天下人对太平的渴望。
愿他们的父亲,在为他们打下一个江山的同时,也能为他们,赢得一个可以“承”之无愧、“昭”然可表的清平世界。
愿这即将到来的新朝,能多一些“文”的浸润,“仁”的持守,“道”的敬畏。
秋风拂过,带来丹桂的馥郁香气。蔡邕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萦绕心头多日的阴霾与焦虑,似乎也随着这香气,渐渐消散在无边的夜色里。
前院,值房。灯火昏暗,几个轮值的家将和护院正围着炭盆取暖,低声交谈着白日里的惊心动魄——夫人产下龙凤胎,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老爷都乐得合不拢嘴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淡淡的兴奋。
蔡福捧着铜管,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年事已高,走得急了,有些气喘。
“福伯,您老怎么来了?可是老爷有什么吩咐?”一个年轻的家将眼尖,连忙起身迎上。
蔡福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屋内几人,沉声道:“老爷有令,需遣一人,持此信,六百里加急,送往徐州丞相行营!事关重大,谁愿往?”
“六百里加急?去徐州?”几个家将面面相觑,脸上露出难色。这不是普通的跑腿送信,这是真正的“加急”,意味着昼夜不停,换马不换人,一路风餐露宿,辛苦异常。而且如今世道不太平,虽然大路在朝廷控制下,但难保没有溃兵、流寇。这差事,是荣耀,更是要命的辛苦活。
“这……福伯,非是小的们推脱,只是这六百里加急,需得极好的马术和体力,咱们几个……”一个年长些的家将搓着手,面露迟疑。他们虽是蔡府家将,有些武艺,但长途奔袭,并非所长。
“我去!”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外罩半旧皮甲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他身量不高,但极为精悍,步履轻盈无声,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鞘乌黑,不带任何装饰。来人约莫二十出头,肤色微黑,眉目清朗,眼神锐利如鹰,顾盼间自有一股沉静剽悍之气。正是简宇麾下负责情报传递与机密事务的心腹,王越的弟子,史阿。
史阿本不常在蔡府,他自有秘密的联络点和住处。但今夜蔡府有如此大事,他作为简宇留在长安的重要耳目之一,自然要密切关注。方才他在外间,已隐约听到内宅的动静和隐约的婴啼,心中已猜到七八分。此刻见蔡福持信而来,要找信使,他立刻意识到,这必是向丞相报喜的急信!此等大事,岂能假手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