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宇走出大帐,负手而立,晚风吹动他的衣袂。他望着营中沸腾的景象,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遍地篝火,也映照着更加远大的图景。
黄忠夫妇这把精心打磨的“奇兵”,不仅斩开了徐州的锁钥,更斩出了全军无匹的锐气和对他简宇绝对的信心。东征之役的序幕,以一场远预期的辉煌胜利拉开,前方的道路,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和光明了。
与简宇大营中沸腾的欢呼形成惨烈对比的,是徐州曹军内部的凝重与死寂。
暮色如墨,将徐州城巍峨的轮廓缓缓吞噬。初春的寒风带着刺骨的湿意,掠过城头林立的旌旗,旗面被风扯动,出如同呜咽般的猎猎声响。
与城外旷野的死寂相比,位于城中央的刺史府更是被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紧紧包裹。书房内,数盏青铜牛油灯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跳跃的火苗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焦虑。
夏侯惇独自一人伫立在一幅几乎覆盖整面墙壁的巨大徐州舆图前。他未着甲胄,只穿一身玄色常服,但久经沙场淬炼出的魁梧身躯和那不怒自威的气势,依旧令人望而生畏。连日来,应对简宇可能的多路进攻,调配有限的兵力巩固各处要隘,督促粮草辎重,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
他双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眉头紧锁,在眉心刻出一道深深的沟壑,额角也新添了几许不易察觉的霜白。
他伸出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食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舆图上“小沛”二字——那是徐州西面的咽喉锁钥,由族侄夏侯尚率五千精兵镇守。对于夏侯尚,他是相对放心的,此子虽年轻,但性格沉稳,并非冒进之徒,守城当无大碍。
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他厚实的胸腔中溢出,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纵然早已厉兵秣马,但当简宇倾国之兵真正压境的消息传来时,那股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窒息感,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转身欲取案几上那杯早已冰凉的茶水。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瓷杯的那一刹那——
“噔!噔!噔——!”
一阵极其慌乱、完全失了章法、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剧烈碰撞、兵器拖地的刺耳噪音,由远及近,如同丧钟般疯狂地敲击着刺史府宁静的夜晚,直冲书房而来!脚步声是如此惊惶、如此绝望,瞬间揪紧了夏侯惇的心脏!
门外亲卫队长试图阻拦的厉声呵斥,与一个带着哭腔、嘶哑到几乎撕裂的呐喊混杂在一起,破门而入:“将军!祸事了!天塌了!小沛……小沛……”
夏侯惇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双目骤然收缩,瞳孔中跳动的烛火仿佛瞬间冻结!一股冰冷的、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从脊椎骨窜上头顶,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进来说话!”他猛地转身,出一声低沉如受伤猛兽般的咆哮,声音中蕴含着极大的惊怒与不安。
“哐当!”书房厚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力撞开,一个身影几乎是摔扑进来,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那是一名低级军校,头盔早已不知丢在何处,髻散乱如草,脸上、颈上、衣甲上满是干涸的血污、泥泞和汗水混合的污渍,征袍被撕裂多处,露出底下青紫的伤痕。
他显然是从尸山血海中侥幸爬出的溃兵,精神已处于崩溃边缘,看到夏侯惇,如同濒死之人看到幻影,又像是罪人见到判官,他瘫软在地,双手却如同铁钳般死死攥着一份被污血、汗渍浸透得字迹模糊的绢帛军报,涕泪横流,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将军!完了!全完了啊!小沛……小沛城破了啊!夏侯尚将军……夏侯杰将军……他们……他们……阵亡了!被贼将斩了啊——!”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凝固。
夏侯惇高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踉跄,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砸中胸口!他下意识地伸出大手,死死抓住身旁沉重的梨木桌案边缘,五指因极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木头,指关节出“咔吧”的轻微声响,瞬间失去所有血色!
他双目圆睁,瞪得几乎要裂眶而出,眼球上密密麻麻的血丝如同蛛网般瞬间爆起,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地上那名形同乞丐的溃兵身上。书房内,死一般寂静,只剩下牛油灯芯燃烧时偶尔出的“噼啪”声,和那溃兵因极度恐惧和悲伤而无法抑制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泣。
小沛……丢了?
夏侯尚……死了?
夏侯杰……也死了?
这几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疯狂地回荡、撞击、炸开!夏侯尚,那是他夏侯一族的后起之秀,是他亲眼看着成长、寄予厚望的子侄辈!性格持重,通晓兵法,正是看中其沉稳,他才将徐州西门户托付!怎么可能!这才几天?甚至连一场像样的攻防战、一次求援的消息都未曾等到,就这么……就这么城破人亡了?还有夏侯杰,虽性情略显急躁,但勇武过人,亦是宗室栋梁!
“不……绝无可能!”夏侯惇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嘶哑扭曲的低吼,声音完全不似他平日,“贼将是何人?是关羽?张飞?还是吕布、简宇亲至?”
他几乎是咆哮着问出这句话,内心深处甚至带着一丝侥幸,宁愿听到是这些威震天下的名字,至少,败在如此名将之手,尚且……不那么令人无法接受。
那溃兵被夏侯惇那仿佛要噬人的狰狞表情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如筛糠般颤抖,哭喊道:“不……不是!是……是两个从未听过的名字!一个叫黄忠的老卒,和一个叫刘赪的妇人!夏侯杰将军轻敌出战,不到三合就被那女将用一对奇形钩子杀了……夏侯尚将军急怒出战,要为弟报仇……却被那老将……只一刀……仅仅一刀啊!就斩于马下!连人带枪……都劈断了哇!”
溃兵的哭诉中充满了无法磨灭的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如同修罗场般的城下。
黄忠?刘赪?
两个完全陌生、甚至听起来有些可笑的名字,此刻却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夏侯惇的脸上!不是预想中的任何一位绝世名将,而是两个闻所未闻的“无名之辈”!这种败法,这种死法,不仅仅是战略上的惨败,更是对他夏侯惇的统御能力、对夏侯宗室颜面的极致羞辱!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惨烈的画面:夏侯杰如何被一个女子戏耍般斩杀;夏侯尚如何悲愤出击,却被一个老卒如同砍瓜切菜般一刀毙命!小沛城头,曹军旗帜被粗暴地扯下,换成简宇的玄色大旗!守军士气崩溃,四散溃逃……而这一切的缔造者,就是这两个名字!
完了!
这个念头带着彻骨的寒意,瞬间冰封了他的血液。不仅仅是丢失了一座战略意义极其重要的门户城池,更是折损了两员至关重要的宗室将领!
这消息一旦传开,对本就忐忑不安的徐州守军士气,将是毁灭性的打击!那些暗地里与简宇眉来眼去的徐州本土豪强士族,会如何蠢蠢欲动?远在青州的主公曹操得知此噩耗,又会是何等的震怒与失望!
开局!这才刚开局啊!他甚至连简宇的主力都没见到,就先断一臂,折了两员大将,徐州西门户洞开!
“噗——”急火攻心,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夏侯惇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他强行将这股逆血咽下,但嘴唇已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巨大的愤怒、难以洗刷的耻辱、锥心刺骨的悲痛,以及一种面对未知而强大对手的、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数条毒蛇,死死缠绕、啃噬着他的心脏!
“啊——黄忠老匹夫!刘赪妖妇!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积压的情绪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化为一声撕裂长空、饱含血泪的咆哮!夏侯惇猛地举起那只青筋虬结、肌肉贲张的右拳,如同一柄蓄满万钧之力的重锤,带着无尽的愤怒、滔天的恨意与彻骨的不甘,狠狠地、毫无保留地砸向了面前那厚重的梨木桌案!
“轰隆——咔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坚硬的梨木案面,竟被这含恨一击硬生生砸得从中断裂、木屑纷飞!案上的笔墨纸砚、兵符令箭、公文竹简,如同天女散花般被震得四处迸溅,散落一地!
夏侯惇的拳面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滴滴答答地落在散乱的物品和碎裂的木片上,但他却浑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兀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如血,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受伤狂兽!
咆哮声在书房内隆隆回荡,震得门窗嗡嗡作响,也惊动了府外侍卫,但此刻无人敢进来触这滔天霉头。地上那名溃兵早已吓得屎尿齐流,腥臊恶臭弥漫开来,人已近乎昏厥。
然而,雷霆之怒后,是更深、更冷的死寂与空虚。跳动的烛光下,夏侯惇伟岸的身躯竟显得有些佝偻,那满腔的焚天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冰寒刺骨的忧虑与沉重所取代。初战的惨败,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将他心中仅存的些许侥幸和乐观彻底掩埋。
他看着地上碎裂的桌案,仿佛看到了徐州防线随之崩裂的一角。窗外,徐州的夜,黑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预示着更加猛烈、更加残酷的风暴,即将来临。正是:
白红妆摧敌胆,案裂方知败已深。
欲知夏侯惇如何应对简宇大军,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