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策马紧随其后,灰色的布袍在疾风中猎猎作响,花白的须随风飘拂,但他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星,沉稳地望向前方,仿佛任何病魔在他面前都将无所遁形。夏侯轻衣紧紧护卫在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夜幕下的街道。
急促的马蹄声再次敲碎了夜晚的宁静,如同一阵疾风骤雨,掠过空旷的街道,直奔那座灯火通明、被忧虑笼罩的丞相府。每一记蹄声,都仿佛敲在简宇的心上,不是恐惧,而是与希望竞的鼓点。夜色浓郁,但归途的前方,似乎已现出了一丝黎明的微光。
丞相府,内室。烛火通明,却仿佛照不透那凝滞在空气中的沉重。药石的苦涩气息与熏香的余韵交织,更添几分压抑。蔡琰静静地躺在锦榻之上,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那微弱的呼吸都似乎随时会断绝。
简宇立在榻边,身形依旧挺拔如岳,但若细看,便能现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白,微微颤抖。他全部的意志,都用来维持着这表面的镇定,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绷至极限,只等待那决定命运的一箭。
华佗端坐于榻前的绣墩,神色是然物外的平和。他先是以指轻触蔡琰的额角、颈侧,感知温度与汗意,又示意侍女小心地拨开蔡琰的眼睑,仔细观察其瞳色与神采。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包括简宇那无形中散的、足以让常人窒息的威压与焦虑,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纯粹的医者,面对着一个需要救治的生命。
随后,诊断进入了最关键的一步。华佗伸出三指,那手指干瘦,却异常稳定,轻轻搭在了蔡琰纤细手腕的“寸关尺”三部。他微阖双目,屏息凝神,仿佛将自身也化作了一缕游丝,去探寻那脉搏深处最细微的波动。室内静得可怕,连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简宇的目光如同被钉在了华佗的手指和脸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不敢呼吸,生怕一丝气息都会干扰这决定生死的诊断。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瞬都如同刀割。简宇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念头——琰儿、蝉儿、白儿往日温柔的笑靥,妹妹简雪在兖州孤军奋战、来信中强作镇定的问候,还有这乱世之中,若失去琰儿,他……不,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闭目诊脉的老者身上。夏侯轻衣静立门边,手始终紧按剑柄,既是护卫的本能,也是因这凝重的气氛而紧张,她同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华佗,仿佛想从那平静的面容上提前读出吉凶。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华佗那微阖的眼睑终于缓缓掀起。他并未立刻言语,而是先将蔡琰的手腕轻柔地放回锦被之下,又细致地将被角掖好,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病患的尊重与呵护。然后,他才缓缓起身,转向简宇。
简宇几乎是同时迎上前一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那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沙哑变形:“先生……如何?”短短几个字,却似耗尽了千斤力气。
华佗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对简宇拱手一礼,这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如古井无波,迎上简宇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视线,缓缓开口道:“丞相暂且宽心。依老朽所诊,夫人玉体违和,其缘由有二。”他的语调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简宇几乎要炸裂的神经稍稍缓和了一丝。
“先生请明言!”简宇急切道,心脏依旧高悬。
华佗伸出一根手指,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其一,乃是时气所感,风寒外袭。如今冬春交替,乍暖还寒,邪气最易乘虚而入。夫人想必是不慎感染风寒,邪客于肌表,未能及时宣,加之……”
他目光再次扫过蔡琰苍白柔弱的面容,带着医者的审慎:“夫人体质禀赋偏于阴弱,正气不足以驱邪外出,导致邪气内陷,郁而化热,扰动心神,故而出现热、昏沉、脉象浮取紧束、中按略显涩滞之象。此症虽来势急猛,看似凶险,实则病位尚浅,只要辨证精准,用药得当,以辛温解表之剂驱散风寒,辅以调和营卫之品扶助正气,令邪有出路,再加以细心静养,假以时日,便可渐趋康复,丞相不必过于忧虑。”
“便可康复……”听到华佗这逻辑清晰、言之有据的分析,尤其是最后那四个字,简宇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终于猛地往下落了一截,重重地砸回胸腔,带来一阵近乎虚脱的钝痛。
他下意识地长长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一直紧绷如铁的双肩难以控制地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近乎脆弱的表情,那是一种极度紧张后骤然放松的空白与庆幸。
风寒!只是风寒!不是那些他恐惧的、无法言说的恶疾!这乱世之中,风寒虽也可怕,但总好过无药可医的绝症!
他连忙拱手,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多谢先生!先生真乃神医!有先生此言,简宇……简宇心中这块大石,总算落下了一半!”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因高度紧张而产生的眩晕感,但随即又想起华佗的话,遂接着道:“却不知……先生方才所言,这其二……又是何故?”
他心中那另一半石头还悬着,既然华佗特意点出有二,那这第二个原因,恐怕才是导致琰儿如此凶险的关键。
然而,接下来生的一幕,让简宇以及室内所有关注着这里的人,都惊愕万分。
华佗并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眸,先是再次落回蔡琰安静的面容上,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慈祥的意味,随即,他又抬眼看向简宇,那清癯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那绝非凝重,反而像是一种压抑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笑意?
只见他忽然抬起手,用那宽大的布袍袖口微微掩住了口鼻,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已经弯了起来,眼角深刻的皱纹如同菊花般绽开,里面盛满了真切而愉悦的光彩。
“呵呵……呵呵呵……”一阵低沉的、带着明显欢畅意味的轻笑,不受控制地从华佗掩面的袖后传了出来。
这笑声在寂静而紧张的内室中,如同平地惊雷!简宇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夏侯轻衣握剑的手一紧,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旁边的侍女们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夫人病重昏迷,气息奄奄,这位神医……为何笑?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一股寒意夹杂着莫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简宇的心。难道是诊断有误?还是……还是琰儿得了什么极其罕见、连神医都觉得荒谬无奈的怪症?他刚刚放松些许的脸色骤然再次绷紧,血色褪去,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先生?您……您这是何意?莫非……莫非琰儿的病情……”
华佗终于止住了笑声,放下了掩面的衣袖,但他脸上那抹灿烂而欣慰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加明显。
他对着简宇,竟是再次拱手,这一次,他的姿态不再是单纯的医患之礼,而是带着一种由衷的、仿佛分享巨大喜悦的激动,甚至朝着简宇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更像是对着喜庆之事道贺的礼节:“丞相!老朽方才失态,实是因这第二个缘由,太过……太过出乎意料,又实在是天大的喜事,一时情难自禁,还望丞相万万海涵!”
他直起身,目光炯炯地看向简宇,语气充满了欢欣:“丞相!老朽在此,要郑重恭喜您了!”
“恭喜?”简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思维完全停滞了。喜?喜从何来?他唯一的挚爱还昏迷不醒地躺在榻上,生命悬于一线,他在这世上最亲的血脉,远在兖州与强敌周旋的妹妹简雪,亦让他日夜悬心,这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之际,何喜之有?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华佗,仿佛听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华佗见简宇如此模样,知他是关心则乱,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无法思考。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伸手指向榻上的蔡琰,尤其是她腹部的位置,然后目光重新落回简宇那写满震惊与空白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洪钟大吕,敲响在简宇的灵魂深处:
“恭喜丞相!夫人此症,这第二个,也是最紧要的缘由,便是——夫人玉体并非罹患恶疾,而是身怀六甲之象!夫人这脉,是如假包换的喜脉!依脉象看,夫人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喜脉……身孕?”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九天惊雷,接连炸响在简宇的脑海深处!将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恐惧,在一瞬间炸得粉碎!他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着,脸上的表情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从极度的困惑茫然,到难以置信的震撼,最后,一种如同火山喷、星河倒卷般的、纯粹而极致的狂喜,猛地从他眼底深处迸出来,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身孕?琰儿……有孩子了?
我……我要做父亲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炽热的光芒,瞬间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绝望和冰冷!穿越之前,对他来说,爱情简直是奢望,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血脉延续。穿越至此,与妹妹简雪相依为命,在这乱世中挣扎求生,直到遇到蔡琰她们,才真正有了家的温暖。
然而,子嗣之事,一直是他心底深处一份隐秘的期盼,却也因世事动荡、重任在肩而不敢过分奢求。尤其是想到远在兖州、独自支撑局面的妹妹简雪,他们兄妹二人,在这陌生的时代,若能再添一个至亲血脉,那将是何等巨大的慰藉与寄托!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不仅仅是为人父的喜悦,更是在这纷乱世事中,一种生命延续的强烈证明,一种对抗命运无常的温暖力量!这喜悦如此巨大,如此汹涌,以至于让他一时之间竟无法思考,无法言语,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脏直冲头顶,眼前阵阵黑,脚下虚浮,高大身躯猛地摇晃了一下,险些直接栽倒在地。
“师兄!”夏侯轻衣惊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扶住了简宇的手臂。她也被这惊天消息震得心神摇曳,但更多的,是为师兄感到的巨大喜悦。
简宇借着夏侯轻衣的搀扶,猛地喘了几口气,才从那种极致的眩晕中缓过神来。他一把甩开轻衣的手,猛地跨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了华佗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华佗微微蹙眉,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了。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得几乎破碎,语无伦次地追问,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美梦:“先……先生!您……您说什么?您再说一遍!喜脉?琰儿她……她真的有孕了?我……我简宇……要有孩子了?这是真的吗!”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布满血丝,但那血丝此刻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光彩所覆盖,那是一种梦想照进现实、不敢置信的巨大幸福。
华佗理解地看着失态的简宇,肯定地重重点头,反手轻轻拍着简宇青筋暴露的手背,语气无比笃定,带着长者祝福的温和:“丞相,千真万确!老朽行医数十寒暑,这喜脉是断不会错的。夫人脉象流利圆滑,如珠走玉盘,正是典型的滑脉之象,而且根据脉象推断,已近两月。恭喜丞相,贺喜丞相,此乃天大的喜事,府上即将添丁进口,传承血脉,实乃苍天眷顾啊!”
再次得到确切的答复,简宇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一股巨大的、酸涩的暖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榻上依旧昏睡的蔡琰,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无尽的怜爱、难以言喻的心疼、以及一种初为人父的、近乎虔诚的激动。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靠近一件绝世珍宝般,缓缓走到榻边,动作轻柔得近乎僵硬地坐下。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轻柔地、一遍遍抚过蔡琰冰凉的脸颊,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