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刘晔,抚着清髯的手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他似乎已经开始揣摩丞相此举背后更深层的政治与军事意图。
简宇步履沉稳,踏在干硬的土地上,出沙沙的轻响。他径直走向俘虏群的最前方,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被绳索紧紧束缚的雷簿、雷绪叔侄身上。他无视了周围那些或惊恐、或麻木、或带着隐隐敌意的目光,仿佛眼前只有这二人。
他在年轻的雷绪面前站定。雷绪虽衣衫破损,脸上沾满尘土,但眉宇间那股年轻人的倔强和不服输的劲头却难以完全掩盖。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胸膛却依旧挺着,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尊严。
“你便是雷绪?”简宇开口,声音平和,既不显得咄咄逼人,也没有丝毫暖意,如同秋日的气候,清冷而客观。
雷绪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一怔,他昂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与这位名震天下的权臣对视,声音因为紧张和缺水而有些沙哑,却刻意提高了音量:“正是某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话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赌气色彩,试图用强硬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简宇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那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看到有趣事物的玩味。
“两军阵前,胜败乃兵家常事。被擒,是时运不济,也非你一人之过。”他轻描淡写地将个人失败归咎于时运,稍稍缓解了雷绪的对抗情绪,随即话锋一转,“本相不问你败军之罪,只问你,除去这身军服,你有何所长?有何本事立足于世?”
这个问题出乎雷绪的意料。他本以为会面临斥责或审判,没想到对方竟问起他的才能。一股表现欲混合着被轻视的不忿涌上心头,他挺了挺胸膛,语气带着明显的自豪,甚至有些夸张:“回丞相!某家雷绪,别的不敢说,但自懂事起便与弓马为伴!尤其这张弓!”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比划,却被绳索限制,只得用眼神示意:“五十步内,说射那贼将左眼,便绝不会碰到他右眼的眉毛!百步穿杨或许有吹嘘之嫌,但箭无虚,某家还是敢拍胸脯保证的!”这番话说完,他期待地看着简宇,仿佛一个等待考官认可的学生。
“哦?”简宇的眉头微微一挑,这个细微的表情让他整张脸显得生动起来,似乎真的被勾起了兴趣。“善射者,军中不乏其人。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雷绪被绑的双手,淡淡道,“来人,给他松绑。”
命令一下,身旁一名魁梧的亲兵队长犹豫了一下,看向简宇,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唰”地抽出腰刀。雪亮的刀锋贴近雷绪的身体,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刀光一闪,并非砍杀,而是精准地挑断了捆缚他手腕的粗麻绳。绳索落地,雷绪顿觉双臂一松,血液回流带来的刺痛感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他连忙活动着手腕和胳膊,脸上露出既警惕又跃跃欲试的复杂神情。
简宇并未给他太多适应的时间,他抬起手臂,指向大约五十步外田野中一棵枝丫虬结、树叶已落大半的老槐树。那棵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树干粗壮,是绝好的靶子。
“看到那棵树了吗?”简宇的声音平稳,“你若能一箭射中树干,本相便信你所言非虚,你确有几分本事。”
“这有何难!”雷绪信心爆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立刻有军士递上一张制式硬弓和一只箭壶。雷绪接过弓,手指熟练地拂过弓身,检查了一下弓弦的紧绷度,又抽出一支箭,掂了掂分量。这一连串动作流畅自然,显是常年与弓箭打交道的老手。
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双脚不丁不八站定,左臂前伸握弓如托泰山,右臂开弦如抱婴儿,整个身体形成一道充满力量感的曲线。他眯起一只眼,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五十步外的树干,屏息凝神。刹那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他、弓、箭和目标。
“嗖——!”
弓弦震动,箭矢离弦,带着轻微的破空声,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精准地钉在了槐树的树干之上,箭尾的羽毛因惯性而剧烈颤抖着。
“中了!”雷绪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他收回姿势,转过头看向简宇,胸膛起伏,眼神中充满了炫耀的意味。他甚至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站在稍远处的叔叔雷簿,仿佛在寻求认可。雷簿依旧被绑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仔细观察,能现他紧抿的嘴角似乎松弛了一丝,眼中掠过一抹对侄儿本事的欣慰。
然而,简宇的反应再次出乎雷绪的预料。丞相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赞赏或惊讶的神色,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完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简宇缓步走向那棵槐树。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走到树下,他伸出右手,轻而易举地,就像从泥土里拔出一根杂草般,将雷绪射入树干约莫寸许的箭矢拔了出来。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他拿着那支属于雷绪的箭,并没有往回走,而是继续迈步,一步一步,沉稳地向着远离槐树的方向走去。十步,二十步,五十步……他一直没有停步。人群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就连典韦和许褚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夏侯轻衣更是忍不住轻声低呼:“丞相他……”
一直走到距离槐树足有一百五十步之遥,简宇才终于停下脚步。这个距离,对于寻常弓箭手而言,已是望尘莫及,箭矢即便能飞到,也已是强弩之末,毫无准头和威力可言。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射在枯黄的草地上。只见简宇不慌不忙地解下背负的那张闻名天下的霸王弓。弓身古朴,暗沉无光,却自然流露出一股苍凉霸烈的气息。他拈起雷绪射出的那支箭,搭在弓弦之上。
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用力的,只见他双臂看似随意地一展,那张需要数石之力才能拉开的霸王弓,瞬间被拉成了满月状!弓弦出的紧绷声,如同猛兽的低吼,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嗡——!”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弓弦震响炸开!那支箭矢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和毁灭的力量,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以肉眼根本无法追踪的度,呼啸着破空而去!下一秒,只听“夺”的一声极其沉闷、厚重的巨响,仿佛不是射中木头,而是钉入了金石之中!
那支箭矢已然深深地、狠狠地贯入了槐树的树干!力量之大,使得那棵需要两人合抱的老树都明显地晃动了一下,枯叶簌簌落下。箭杆几乎完全没入树身,只剩下一点点箭羽裸露在外,兀自出细微的震颤嗡鸣!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原野上,除了风声,再听不到任何声响。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神的一箭惊呆了!无论是简宇麾下的将士,还是那些俘虏,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神话传说中的场景。
雷绪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凝固了,如同被冻住的冰。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收缩。他看看一百五十步外那深深嵌入树干的箭矢,又看看手持霸王弓,渊渟岳峙般站立着的简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这是天神下凡吗?!
简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从容地收弓。他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对依然处于石化状态的雷绪说道:“去,把你那支箭,拔出来看看。”
雷绪如同提线木偶般,踉踉跄跄地跑向槐树。他先是徒手抓住那点点箭羽,用力向外拔,箭矢纹丝不动,仿佛已经与树干融为一体。他不信邪,又用脚死死蹬住粗糙的树皮,双手紧握箭杆,使出吃奶的力气,额头上青筋暴起,脸憋成了猪肝色,口中出“嗬嗬”的用力声。然而,任凭他如何挣扎,那支箭就像是在树干里生了根,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尝试了数次,直到力气耗尽,雷绪才颓然松手,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抬起头,再次望向简宇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之前的桀骜、不服、得意,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仰望山岳般的敬畏、震撼,以及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崇拜!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到简宇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因为激动,声音都在颤抖:“丞相!丞相神射!天下无双!末将……末将真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不知天地之大!末将……末将恳请丞相收我为徒!末将愿终身侍奉,学习丞相的神射之术!”
他一边说,一边重重地磕头,额头沾上了泥土也浑然不觉。
简宇看着跪在面前、情绪激动的年轻人,心中明晰,立威与折服其心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上前一步,虚抬右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雷绪,让他无法再磕下去。
“拜师之事,非同小可,言之尚早。”简宇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本相观你确有习射天赋,亦有一股锐气。你若诚心归顺朝廷,日后在我军中恪尽职守,奋勇杀敌,立下实实在在的功劳。届时,本相或可看在你的表现上,指点你一二箭术窍要。”
这如同在干渴的沙漠中给予了一线泉水的希望,雷绪闻言,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眼泪几乎都要涌出来,他再次叩,这次是满怀希望地:“末将愿意归降!真心实意归降丞相!末将定当拼死效力,绝不辜负丞相厚望!”
但他毕竟不是全然无脑之人,狂喜之下,仍记得一旁的叔叔,连忙转头,急切地对雷簿喊道:“叔叔!叔叔!你看到了吗?丞相乃天神下凡!袁术岂是丞相对手?我们归降丞相吧!这才是明路啊!”
雷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侄儿如此轻易、甚至可以说是狂热地要投降,让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气恼侄儿年少无知,见异思迁,毫无忠义观念的坚持;另一方面,他又深深地为叔侄二人的前途命运感到担忧。
投降,是生路还是死路?这位简丞相,是真的宽宏大量,还是笑里藏刀?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喉咙蠕动了几下,却最终没有出任何声音,只是将复杂的目光投向简宇。
这时,简宇迈步,走到了雷簿面前。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拉长,笼罩住了被缚的雷簿。“雷簿将军。”简宇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雷簿被迫抬起头,与简宇的目光相遇。那双眼睛深邃如星空,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所有的犹豫、算计和恐惧。
“袁术,”简宇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敲打在雷簿的心上,“其人目光短浅,只知盘剥百姓以自肥,对待部下亦是刻薄寡恩,冢中枯骨尔,岂是成事之主?将军久历世事,乃明智之人,当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的道理。何必为这等昏聩之主殉葬,徒留骂名,断送了自己与侄儿的大好前程?”
这番话,直接点破了袁术的致命弱点,也说中了雷簿内心对袁术的真实看法。
简宇观察着雷簿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加码,语气充满了诱惑与肯定:“若将军愿弃暗投明,归顺朝廷,助本相招抚淮南旧部,稳定一方。待他日王师东进,扫平逆贼,将军便是拨乱反正的功臣!朝廷定然不吝封赏,高官厚禄,光耀门楣,指日可待。”
“届时,不仅将军可安享富贵,你的侄儿雷绪,年轻有为,亦能凭借自身勇力与将军的荫庇,在军中博取功名,前程不可限量。这,”简宇目光扫过雷绪,又回到雷簿脸上,“岂不胜过如今身为阶下之囚,朝不保夕,或者他日随袁术这艘破船一同沉没,身死族灭?”
话音未落,简宇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挥手。仿佛早有默契,几名健硕的军士应声而动,抬上来三口沉甸甸的、包着铜角的檀木箱子。箱子落地时出沉闷的“咚”声,显示其分量十足。随着箱盖被“哐当”一声打开,刹那间,珠光宝气迸射而出!
在夕阳的余晖下,箱内满满当当的金元宝闪烁着诱人的赤黄色光芒,精美的银器反射着冷冽的白光,还有各色晶莹剔透的玉器、璀璨夺目的宝石……这些财富,大部分源自被剿灭的董卓府库,此刻被简宇用来展示其雄厚的实力和招揽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