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请柬与棋局
《明日朝霞》巡演的请柬,是在一个柳絮纷飞的午后送到歌剧院的。
素白桑皮纸,边缘用靛蓝染出波浪纹,正中是三种文字并排的书名:拉丁文“cRasauRoRa”、汉字“明日朝霞”、阿尔冈昆语“apanachkIkIshku”(意为“清晨的孩子们”)。设计者显然是吕师囊——只有他能把三种文明的审美融合得如此不着痕迹。
维吉尔拿着请柬,站在阳娃的排练厅窗前,沉默了足有一刻钟。
“尼禄出资,石光明协调,刘混康提供安保。”他转身,目光如解剖刀般扫过阳娃,“这是个局。你要当棋子,还是当棋手?”
阳娃正在调试一把新送来的齐特琴——北美土着改良的十三弦版本,音色比罗马的竖琴粗粝,却有种土地深处的回响。她没有抬头:“总督大人,下棋的人和棋子,有什么区别?”
“棋手决定走向,棋子被决定。”维吉尔走近,“如果你去,就会成为石光明的‘文明调和’标本,成为尼禄反抗奥托陛下的文化旗帜,成为刘混康打破罗马文化垄断的楔子。而你自己的意志,会被淹没。”
阳娃的手指划过琴弦,一串不规则的和弦迸出,像石子投入深潭:“那如果我不去呢?”
“你就还是罗马的阳娃,完美的象征,帝国在北美最锋利的文化武器。”维吉尔停顿,“但也永远只是武器。”
琴声停了。阳娃抬头,窗外柳絮正飞过,一片粘在她的睫毛上,像小小的、不完美的雪。
“武器会生锈。”阳娃轻声说,“而我想……见见铁匠炉外的世界。”
维吉尔知道,拦不住了。
三日前,奥托从罗马来密令:“批准阳娃参与巡演,借机评估北美各势力真实态势,尤其是刘混康的渗透程度。”皇帝想得更深——他要借阳娃的眼睛,看清这片新大陆真正的暗流。
所以维吉尔做了三手准备:
一、明面上,派出最精锐的五十人卫队“随行保护”。
二、暗中,安插七名密探混入巡演团队,每日密报。
三、他自己,将以“艺术顾问”身份同行——这是尼禄强烈要求的,理由是“只有你懂阳娃的艺术完整性”。真实意图,彼此心照不宣。
“那就去吧。”维吉尔最终说,“但记住:你是罗马的荣耀。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先属于帝国。”
阳娃点头,继续调琴。但维吉尔转身离开时,听见她用极轻的声音哼着一段旋律——不是任何已知的歌,调子古怪,像在模仿鸟叫,又像在学风吹过树洞。
那是“不完美”的声音。
二、出:混色的人潮
巡演出那日,朝霞城港口挤成了沸腾的调色盘。
尼禄砸钱包下了五艘改装过的货船——甲板加建了可拆卸舞台,货舱里塞满乐器、道具、各色服饰。石光明协调来的演出团体陆续登船:
·阿尔冈昆族的“大地之鼓”乐团,老人脸上涂着赭石彩绘,背着的皮鼓比磨盘还大。
·易洛魁联盟的“长屋歌者”,六位妇人手挽手,和声如林间溪流叠涌。
·大宋移民的“汴梁残班”,十几个老艺人,箱笼里装着褪色的戏服、裂了缝的云锣、被海气蚀出铜绿的大钹。
·罗马流亡艺人的“缪斯遗民”小剧团,带着悲剧面具和破旧的绛紫色帷幕。
·还有十几个零散的吟游诗人、杂耍艺人、甚至有一个自称会“用骨头算命”的西伯利亚萨满。
而刘混康的人,混在人群里几乎看不见——只有赵铁骨带着二十个穿粗布衣裳的汉子,帮忙搬运最重的箱笼,偶尔抬眼扫视四周时,眼神锐利如鹰。刘混康本人没露面,但石光明知道,这张无形的保护网,比任何明面上的卫队都可靠。
阳娃登船时,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她今日的装束是维吉尔精心设计的:银白长袍缀着细小的水晶,在阳光下流转如星河。长用白玉冠束起,露出那张完美到令人屏息的脸。这是“罗马的阳娃”,是文明最高结晶的展示。
但就在阳娃踏上跳板时,一个阿尔冈昆老鼓手忽然举起鼓槌,“咚”地敲了一声闷响。
然后,所有土着乐手同时奏响——没有乐谱,没有指挥,完全是即兴的、欢迎的、混杂的声浪。大宋的锣钹不知怎的也加了进来,罗马的小号手吹出一个滑音,萨满摇起了骨铃。
这突如其来的“噪音”,让维吉尔的卫队下意识按住剑柄。
但阳娃停住了脚步。
她侧耳倾听,眉头微蹙——那是在分析声波频率、和声结构、节奏混乱度。三秒后,她的表情松动了,唇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然后,阳娃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
她抬起手,跟着那杂乱节奏,轻轻拍了一下掌。
很轻,但确确实实,是在应和。
石光明在不远处看着,眼眶忽然热。他知道,那颗在无月夜独自歌哭的种子,真的要破土了。
三、第一站:长屋的篝火
巡演站是易洛魁联盟的奥农达加长屋。
这不是预定的演出场所——原计划是在新建的“文明交流堂”进行。但船队沿五大湖航行时,遭遇突如其来的风暴,被迫在奥农达加湖湾避难。族中长老“白鹰”亲自到岸边迎接:“既然来了,就是大灵的旨意。今晚,长屋为你们点燃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