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有穷》的第一句,他让一个街边孩童塞给歌剧院杂役的,本不指望阳娃能看到。
“我不懂这句话。”阳娃说,声音里第一次出现可以称之为“困惑”的情绪,“风需要空才能生,橐(风箱)需要鼓动才有风,它们互相需要才能成事——但‘器原非用’?器物本不是为了被使用而存在?那为了什么?”
全场安静得能听到火炬燃烧的噼啪声。
阳娃抬起头,目光扫过观众席:“递纸条的人,如果在现场,请上台。我想听你解释。”
维吉尔立刻对侍卫打手势:拦住任何试图上台的人!
但吴歌已经站起来了。
他走得很慢,像个真正的紧张少年,甚至还绊了一下——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侍卫的第一波拦截。当他走到过道时,石光明的能量场悄然铺开,在人群中形成一条“刚好能通过”的缝隙。
“我……我写的。”吴歌举起手,声音在传声装置放大下有些抖。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青布长衫,清秀面容,眼神里有少年特有的明亮和不安。完美伪装。
阳娃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说:“上来。”
五、《有穷》:混沌的回答
吴歌走上舞台时,感觉脚下木板在微微震动——不是人群的躁动,是歌剧院地下某种机械装置的运转。维吉尔在调动防御系统了。
他走到阳娃面前三步处停住。这个距离,他能看清阳娃瞳孔里细密的金色纹路——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是奥托“阴阳同体计划”的生物改造痕迹。
“你叫什么?”阳娃问。
“吴歌。口天吴,歌声的歌。”
“名字里有歌,所以递歌给我?”
“歌里有话,所以递话给您。”
一问一答,像在打机锋。观众听得云里雾里,但维吉尔浑身绷紧——这个少年太镇定了,不是普通移民。
“解释那句话。”阳娃说。
吴歌深吸一口气——不是紧张,是在调整声带频率。他要唱,不是念。
“那句话,是一歌的开头。”他说,“如果您允许,我想唱给您听。用唱的,才能说清。”
阳娃侧头,似乎在计算什么。然后点头:“可以。但用我的伴奏乐队。”
“不用乐队。”吴歌从布袋里拿出竹笛,“就这个,和我自己。”
他走到舞台边缘,直接坐了下来,双脚悬空荡着——这个随意的姿势,与歌剧院庄重的舞台形成刺眼对比。然后他举笛唇边,吹出一个长音。
不是阳娃那种精确的音,是带着气声、微微颤抖、甚至有点“脏”的音。像风吹过破损的窗纸,像老人叹息,像土地本身的呼吸。
然后他开口唱。不是美声,是近乎吟诵的民谣调子:
“风生于空,橐待于鼓——”
第一句出来,阳娃的瞳孔就收缩了。
因为吴歌在唱“空”字时,故意让声音“空”了一下——不是技巧,是故意留白,让听众的想象去填满。这种不完整性,与阳娃的完美主义截然相反。
“相须以成,而器原非用——”
唱到“器”字时,吴歌拍了拍手中的竹笛。笛子很旧,有裂痕被细线缠着,显然不是贵重乐器。
“故同声不必其应,而同气不必其求——”
这一句,吴歌抬头看向阳娃,眼神清澈如少年,却又深如古井。他在说:你唱你的完美,我唱我的残缺,我们不必相互应和。我们呼吸同样的空气,但不必追求同样的境界。
阳娃的手指微微蜷缩。
“是以天不能生地不能成,天地无以自擅而况于万物乎——”
吴歌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竹笛声也转为激越。他在唱:天不能单独生万物,地不能单独成万物,天地尚且不能独擅其功,何况万物?何况人类?何况你?
维吉尔在包厢里脸色铁青。他听懂了,这是在否定奥托的“造神计划”,否定维吉尔的文化工程,否定阳娃作为“完美造物”的合法性。
但吴歌的歌声里有种奇特的力量——不是控制,是邀请。观众开始跟着节奏轻轻跺脚,不是被同步,是自参与。这种混沌的应和,比阳娃的精确共振更……有生命力。
“设之于彼者,虚而不屈而已矣——”
吴歌站起来,走到舞台中央,与阳娃面对面。两人相距不到一米。
“道缝其中,则鱼可使鸟而鸟可使鱼——”
唱这一句时,吴歌做了个手势:左手画圆(鱼),右手展翅(鸟),然后两手交叠——鱼中有鸟,鸟中有鱼。不是改变本质,是在界限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