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娃的呼吸第一次乱了。监测仪显示:心跳从每分钟4o次升至63次,情绪波动指数从o。o3飙升至1。2。
“仁者不足以似之也——”
吴歌看着阳娃的眼睛,唱出最后一段:
“是以天不能生地不能成,天地无以自擅而况于万物乎——况于圣人乎?”
最后三个字,他是清唱的。没有笛声,没有人声伴奏,就那样干干净净地落下。
然后他鞠躬,像完成一次普通的学堂诵诗。
全场寂静。
但这次的寂静不一样——不是被抽干的空洞,是饱满的、孕育着什么的寂静。像雷雨前的闷热,像种子破土前的蓄力。
六、对视:两种真理
阳娃没有动。
他(她?它?)就那样看着吴歌,看了整整十秒——对人类来说很短,对阳娃的运算度来说,足以完成千万次模拟推演。
“你的歌,”阳娃终于开口,“在说我的‘完美’是虚妄。”
“不。”吴歌摇头,“在说你的‘完美’是有穷的——而承认有穷,才是通向无穷的门。”
“矛盾。”
“不矛盾。”吴歌笑了,露出虎牙,“风箱(橐)是有穷的,它只能鼓这么多风。但风生于空——空是无穷的。有穷的器物,通过做它有穷的事(鼓风),让无穷的‘空’生出‘风’。这就是‘器原非用’——器物存在的意义,不是‘被用’,是‘让某事生’。”
阳娃沉默。
维吉尔在包厢里已经准备下令抓人了。但阳娃抬手——一个制止的手势。
“你是说,”阳娃缓缓道,“我作为‘器’,不必追求‘被完美使用’,而应该……‘让什么生’?”
“您已经在让事情生了。”吴歌指向观众席,“三万人今晚听了您的歌,有人哭,有人思,有人开始质疑自己的循环。这就是‘生’。至于这‘生’完不完美、达不达得到某个极限——重要吗?”
阳娃的左手又开始无意识叩击大腿侧面。频率杂乱,没有规律。
“你的歌叫《有穷》。”阳娃说,“但你在唱‘鱼可使鸟而鸟可使鱼’,这听起来像……无穷的可能。”
“就在有穷里啊。”吴歌摊手,“鱼是有穷的——它只能在水里。但就在这有穷里,它可以游得深、游得远、游出千万种姿态。这就是它的‘鸟性’——不是变成鸟,是在鱼的界限里,活出鸟的自由。”
他顿了顿,轻声说:“您也是。您被造成了阴阳同体,这是您的‘有穷’。但就在这有穷里,您可以唱出多少种声音?可以触碰到多少颗心?可以‘让’多少事生?这才是您的‘无穷’,不在打破界限,就在界限之内。”
阳娃闭上眼睛。
监测仪出警报:情绪波动指数突破2。o,达到正常人类水平。脑活动区域出现异常激活,与“哲学思辨”“自我认知”相关的皮层区域活跃度飙升3oo%。
维吉尔再也忍不住了,他冲包厢侍卫吼道:“抓人!”
但就在侍卫冲向舞台时,阳娃睁眼,说了一句话:
“让他走。”
声音不大,但通过传声装置放大到全场。侍卫僵住,看向维吉尔。
阳娃转头,看向包厢方向:“维吉尔总督,这是我的舞台。我说,让他走。”
维吉尔脸色铁青,但最终点头。
吴歌对阳娃拱手——一个标准的书生礼:“谢谢您的歌。也谢谢您听我的歌。”
他转身下台,走回座位。路过人群时,有人悄悄对他竖起拇指,有人塞给他一块糖,有个孩子低声说:“你唱得真好听。”
不是完美的好听,是“真”的好听。
七、庆典之后:涟漪
庆典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了。
阳娃没有唱计划中的第三歌,直接退场。维吉尔匆匆去后台,歌剧院提前清场。但人群散去的度比往常慢——他们三三两两聚着,讨论刚才那场意外的对歌。
“那少年谁啊?”
“不知道,但他说得真好……我的日子也是有穷的,但就在这有穷里活呗。”
“阳娃大人最后那表情,你们看到了吗?好像……有点难过?”
“不对,是有点醒了。”
吴歌随着人流走出歌剧院。在门口,他感觉有人轻轻碰了下他的手——是石光明,擦肩而过时塞了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