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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婚(第2页)

他叹道:“是喜欢。”

后来,聊是没能再聊下去,宋瑙浑浑噩噩的,床榻上硌人的花生、桂圆是如何扫到地上,床幔何时落下,她全记不清明。身子似不断下坠,她只记得飘浮在冷月下的细白微尘,万籁俱寂,唯烛火噼啪作响。

以及豫怀稷伏在她颈边,时断时续的情话。

宋瑙当晚做了一场梦,梦中她被一扇飞天大石磨压来碾去,不论她怎样逃窜,这磨盘都跟成精似的,总能把她抓回来。她整宿游离在濒临沉溺的边缘,几乎以为就要这么与世长辞了,清晨的微光漏过幔帘细缝,她终于姗姗转醒。

听见细微响动,豫怀稷收剑入内,他起得早,已经换好常服,在院中松动筋骨一个多时辰。他原先有满肚子温存的话,奈何宋瑙刚醒来,人还迷瞪,陌生的酸痛使她脑中光划过一道闪电:完蛋,莫非瘫痪了?

她把惊恐全摊在脸上,豫怀稷啼笑皆非,扶着她坐起身。

“还疼?”

良久,昨儿个洞房花烛的情景才开始回放显形,逐步取代了梦境中恐怖的大石磨,宋瑙的脸也由白转红,大脑疯狂调取记忆的后果,是使她无缝陷入与瘫痪同等级的冲击里。

豫怀稷也体谅她的青涩,便道:“你若实在不舒服,我一个人去皇宫,你用完早点再躺会儿。”

一听他竟有这样危险的念头,宋瑙立刻摆脱冲击,火表态:她去,必须去。

原因很简单,虽然豫怀稷为人散漫,不爱墨守成规,他独自入宫皇上并不会介意什么。但落在旁人的眼中,虔亲王新婚第二日就不带上她,她好赖也是听过编排他们的民间段子,她今儿不去,天知道他们会杜撰出什么来,以百姓如今喜闻乐道的方式,没准儿会往新婚夜的激烈程度上引,相当惊悚了。

她二话不说,愣是把豫怀稷推出屋子,强撑着下床,让椿杏服侍她梳洗收拾。之后匆匆吃过早膳,她又重新拾起昨晚来不及展示的端秀,义无反顾地随同豫怀稷往宫中去。

但事态仍旧偏离了宋瑙的预想,他们的马车在皇宫正门外停下,需徒步一大段路才能到勤政殿,以往豫怀稷脚程快,且对皇宫地形了如指掌,总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引路的小太监经常跟不上他。

可这次因宋瑙身子委实不大爽利,走几步还好,一旦出百步远,她就明显吃力了,似双腿扯不开来。豫怀稷便一改常态,耐心地从后面拥住她,陪她蜗牛爬一样往前走。过路的宫人看了,都抿唇而笑,仿佛她脖子上挂着大写的“圆房”二字。

她满脸羞红,拉扯下豫怀稷手臂,暗示着:你管管他们。

豫怀稷收到指令,立时配合地甩出去个责备的眼神,但宫里的人都极会察言观色,怎会瞧不出虔亲王今儿个有多春风得意,根本不怕他会真怪罪,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宋瑙气闷到说不出话,她花费老鼻子劲抵达勤政殿,还没跪拜,豫怀谨即刻止住她,表情与阖宫上下的侍从们如出一辙,含着笑:“无须多礼,赐座。”

陆万才搬来把椅子,外加两块几寸厚的软垫,好像生怕她不能领会什么叫“整座皇城都知道他们洞房完了,所以腿脚不利索,需特殊照顾”。

宋瑙麻木地坐下来,她在离勤政殿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简直想剖开路过宫人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现在她不想了。

因为她可以断言,里头的东西一定很下流。

宋瑙对此百感交集,她一边小幅度地变换坐姿,试图减轻身体的不适,一边恹恹地听豫怀稷与皇帝闲聊。片刻后,豫怀稷接住某一段话头,自然地转向徐斐在渠州的园子:“瑟瑟体虚,千秋宴上受的惊吓还没完全平复,现下天也冷了,臣听闻徐斐在外有处园子,御寒养病再好不过,想借来带这丫头住段时间。”

宋瑙瞬间一怒,这拿她当借口,居然不提前跟本人通个气。可话虽如此,但她依然牢记她跟豫怀稷是一条船上的,绝不能拆她男人的台。

因此她果断点头,是,她体虚。

“那有何难,朕去跟徐斐说,叫他交出来便是了。”豫怀谨爽快道,“别说是借了,便是要他拱手相送,谅他也不敢说什么。”

宋瑙面部轻微一抽,对待徐斐,他们兄弟俩是高度一致,表现出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这事轻易地敲定下来,他们便转去聊别的,又说了会儿,豫怀谨忽似一个没忍住,话音里带出几声急咳。

“臣记得,上次跟老六在湖心小聚,就见皇上略有咳嗽。”豫怀稷不满地问,“太医院是怎么替皇上请脉的,这么久都不见好?”

“无事,朕的咳疾是老毛病了,年年入冬都要作几回。”豫怀谨没把这当回事,轻描淡写,“等开春就好了。”

见豫怀稷还有话要说,他笑道:“皇兄在战场上,大大小小的伤受得多了,朕不过到这节气,喉咙痒,咳上个几天,跟皇兄比算不了什么。”

宋瑙敏锐地抓住重点,忧心忡忡地看身边人:什么,你受过伤,大大小小,还很多?

豫怀稷立即将君臣礼仪抛诸脑后,用眼光扫射皇帝:当着我媳妇的面,你讲话注意一点。

这一眼像霎时穿回多年前,他以三皇子身份看护弟、妹,豫怀谨继位以后,他一直克己奉公,很少再以兄长自居,也正如此,豫怀谨接收到他的警告,未有生气,倒是延伸出些许对故时的怀念。

豫怀稷偏头同宋瑙咬耳朵:“是有些伤疤,但不严重,昨夜不脱给你看了吗?”

他一句未尽,又开始不正经:“是你自己不肯睁眼,错过了怪谁?”

宋瑙闹出张大红脸,软绵绵地瞪他:你闭嘴!

念着场合不对,豫怀稷适可而止,他说回方才的话:“皇上别跟臣比,臣皮糙肉厚的,挨一棍子也不见得疼。”

他面无表情地道:“皇上得学一学老六,他领个督查使的差事,一年到头有十个月在外奔波,还把自个儿养得溜光水滑。我前日去他府里,他跟个小娘儿们似的在后厨熬菊花甜梨汤,说去冬燥用的,别提多会保养身子了。”

豫怀谨笑得以拳掩唇,咳了咳,立在角落的陆万才也跟着笑开来。

“好,朕尽量向六弟看齐。”他开玩笑地说,“但六弟的精致,朕撑死学个七八分。”

“够了。”豫怀稷摇头,“他小子是精致过头了。”

等他们对豫怀苏的品头论足告一段落,时辰也差不多到晌午了,豫怀稷便携宋瑙拜别皇帝。他们前脚离开勤政殿,徐尚若后脚就从后面的偏殿走出来。

偌大的殿宇只有他们两个,豫怀谨似没了顾忌,伏案剧烈咳起来。这一波来得尤其凶猛,徐尚若慌忙拍他后背。他往年天一冷也会犯病,但从没像今年这么严重过,经常夜不能寐,独自躲到外间,勉力压住一下强过一下的咳意。

他不欲张扬打扰,徐尚若便顺意装作熟睡,待他下榻走远,才静静睁开双眼。黑色的夜将听力一分一厘地放大,只听个半刻钟,就无端有水汽沾到眼尾,她稍一眨动,便汇成一滴泪,滑入墨中。

身为他的枕边人,一些变故临近,她总会更快地有所感知。

眼下一顿猛咳后,豫怀谨缓和下来,他拉过徐尚若仍在为他顺气的手,平复片刻。

他昨日从喜宴回来,二更天将尽,好些话都未来得及去说,今时酒醒了,他想来还有点歉疚:“难得有个光明正大出宫的机会,三皇兄手下去了一堆人来疯的,把场子撺掇得热腾十足,我一个人带着暗卫跑去看了,却把你留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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