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从厂房缝隙里刮进来,刮得人膝盖骨都疼得厉害。大半宿了,工人们被圈在厂区空地上跺着脚,哈着白气,不知道上头除了这暂住证之外究竟要查些什么。
“这时候不早了,该放我们回去睡觉了吧?”终于有人撑不住,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急什么?人都没来齐,查清楚再说!”一个治安队的壮汉,不耐烦地用手里的短棍重重敲在旁边的铁栏杆上,“砰”的一声脆响,震得人群下意识一缩脖子,噤若寒蝉。
糟了,幺爸一家没在这里,该不会是被现了吧?
程禾霞被人挤在角落里,这个念头像尖刺一样扎进心里。她踮着脚,焦急地在黑压压的人头中搜寻,依旧找不到那几张熟悉的脸。恐慌像潮水般漫上来,浑身的热气也一下子被掩盖。
按理说,幺爸程何勇当初心软,放了刘车管一马,没把他往死里整,这老刘不该感恩戴德吗?怎么如今反倒像是要咬人的疯狗,引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咳咳咳——”一阵故作声势的咳嗽声从人群后传来。
工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道,只见刘车管慢悠悠踱步出来。大晚上,他脸上居然架着一副硕大的墨镜,头上紧紧勒着个棕色毛线帽,活像一颗刚出锅的卤蛋,模样滑稽又诡异。
“噗嗤……老刘,你这造型,还挺时髦喔!”有相熟的工人忍不住出声打趣。
刘车管嘴角抽搐了一下,想骂回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从鼻腔里冷哼出一声:“哼!时髦?等会儿就有人要哭都哭不出调调了!”
他猛地抬高音量,转向众人:“听人说你们厂里有人吃里扒外!倒卖物料,还胆大包天,包庇没暂住证的黑户!今天不把这个蛀虫揪出来,谁也别想走!”
“倒卖”这顶大帽子一扣下来,人群一阵骚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写满了迷茫与猜忌。
程禾霞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刘车管想要找幺爸的麻烦,可不得寻个所谓理由嘛!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死死盯住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房门,那是幺妈裴淑的宿舍,可现在,人群正逐渐往那挪去。
完了,他们肯定是冲着赵傲一家去的!
不止是程禾霞,就连程老二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而此时,门内的裴淑正紧紧搂着被惊醒的程为止,母女俩蜷缩在床边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盘问声由远及近,像催命的鼓点,一下下敲在裴淑的心尖上。程为止被这阵仗吓得不轻,小身子微微抖,喉咙里出压抑的、细弱的呜咽。
裴淑赶紧用手轻轻捂住女儿的嘴,自己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孩子柔软的头上。她想起第一次检查时,塞出去的那张皱巴巴的钞票,当时管用,可现在……看来这老刘当真是有备而来的。
“妈妈……”怀里的程为止用气声不安地扭动。
“嘘,为为乖,别出声。”裴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臂收得更紧。要是被查出来屋里藏了没暂住证的人,一个人罚款二百五,赵傲一家四口,就是一千块!这钱他们哪里拿得出?拿不出,人就得被带走,关进去,往后的日子……
脚步声,终于在门外停住了。裴淑绝望地闭上眼,感觉怀里的女儿瞬间绷直了身体。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
“哐当!”
斜对面另一间屋子的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出来,瞬间吸引了所有治安队员的视线。
“队长,这里有人!”有眼尖的人一下就瞧见了他,急忙扯着嗓子叫着队友。
“跑?还敢往哪里跑……”几声厉喝同时响起,几个治安队员立刻扑了上去,轻易地将那人制住,面上一副严肃的训斥。
周围人吓得不轻,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纷纷往外躲。
人流涌动,这一下子为抓捕增加了不少困难,混在一旁的刘车管听说有人跑了时,急得不行,一直吼道:“别挤啊,先把人给抓着再说!”
可大伙儿都被困在这好几个小时没有法子动弹了,眼看着人多,管理不过来,大家都往外走,自然不会乖乖停留在原地。
就连老三媳妇也主动握住程禾霞的手,悄声说道:“莫看了,咱们先走,谁知道后面要咋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