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底细?”
“东洋来的留学生,名唤水谷源。”说着,马守中不由看向面前的冷峻男人,抢白解释,“富察大人,我对我学生品行了解,水谷源平日里守节有礼,常常与同窗探讨经史子集,绝不是流连青楼之辈。”
冷峻男人名为富察赫德,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却已有所成就。如今在御前行走,颇得康熙皇帝的青睐。
服侍水谷源的青楼女子被官府收押,据她口供:水谷源系服用过量媚药,纵欲过度而亡,仵作验尸所得与女子所供基本吻合,官府认为:房间里没有明显打斗痕迹,排除他杀可能,水谷源死在楚腰阁不过是一场意外。
但马守中并不信服这个结果。
富察赫德坐在八仙桌边,沉吟良久后,摇头,“但我不能仅凭祭酒的猜测,将事态扩大。”
“水谷源是东洋留学生,身份特殊。”富察赫德负手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如墨的夜色,语气沉重,“如今,西北战事初定,大清正值休养生息之际,不宜再起新的战端。”
马守中理解富察赫德的考量,但作为师者,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学生死得不明不白!
“大人,如果可以……”
“祭酒。”富察赫德沉声打断,“两害相权取其轻,两权相利取其重。一个监生,再重要,也比不上国家大局。”
富察赫德的话如重锤般敲击在他的心上。
夜色浓重如墨,亦如马守中沉甸甸的心情。在富察赫德鹰隼般目光的逼视下,马守中无奈长叹,“富察大人说得在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富察赫德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马守中的肩膀,“国子监乃善之地,文脉流长,祭酒需护好它……”
话落,他转身欲走,“对了。”富察赫德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捐监生不服管教虽属正常。但大人身为国子监祭酒,总得约束则个。”
马守中听得一头雾水,富察赫德见此,以眼神示意隔壁笙箫不断的房间,“鼎二爷在。”
马守中闻言,目光转向那笙歌不断的房间,心中五味杂陈。
富察赫德微微颔,随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此刻的楚腰阁,内外两重天,一侧是沉溺于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极致奢华;另一侧,则是被死亡阴影与悬疑迷雾重重笼罩的黑暗深渊。
一场关于权力、欲望与真相的较量,正在悄然间拉开序幕……
马守中收拾好情绪,缓步走出天字一号房。
一出门,楼中姑娘纷纷朝他投来打量的目光,这些探究的眼神让马守中如芒在背,他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片烟花之地。
只是,刚等马守中走下回廊,他的脚步就停在了原地。
富察赫德的警示在他脑海中回响,马守中踟蹰片刻,终是转身走向李鼎的房间。
国子监千千万万监生,李鼎无疑是最让他头痛的那个。显赫的家世铸就他无法无天的张扬性格,李鼎爱憎分明,喜与不喜全挂一张颜如冠玉的脸上。
这直来直去的性子,给国子监摊上不少麻烦。
照理说,李鼎这般不服管教,早该被国子监劝退回府,奈何苏州织造富甲一方,为空虚的国库分忧解难,劳苦功高。李鼎作为苏州织造唯一的儿子,想在国子监拿个监照,谁人又敢说个不字?
站在雅室门外,马守中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令人感到四肢百骸一阵酥麻。地上飘飘洒洒散落一地蜷成一团的纸张,屋内一片静默,唯有坐在八仙桌边的李鼎出低沉的啜泣。
伶人姑娘们束手无措地看着,表情惶恐。
场面出乎马守中的意料,“怎么回事。”
姑娘们仿佛看到了救星,“二爷对戏词不满,嚷嚷着要改词改戏,只是不知怎的……改着改着他自己先哭了出来。”
马守中皱了皱眉,往李鼎身后走的同时,捡起被他掷在地上的戏文。
戏上说:
小少年自小长在风光无限旖旎的西湖边,生活无虞,清贵半生。要知道:清贵比富贵高级。富贵里有锦绣,清贵却庄严简单,底蕴绵长。只是好景不长,再清贵的人家也会遭难,百年繁华一朝皆空。在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小少爷回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几十年来,终成一梦。
马守中满眼复杂地看着李鼎。
他伏在桌上,双肩微微抽动,泪水打湿面前的纸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修改过后的字迹,他妄图以笔墨勾勒出小少爷逝去的亲人身影,让那份无疾而终的情感得以圆满,再续小少爷家族的百年昌盛之梦……
马守中叹了口气,在李鼎肩上拍了拍,“唱词罢了。”
“狗屁结局,烂本一个!”
李鼎声音悲愤,双眼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