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而略一思忖,对江老板道:“可知本地茶商行会的行是哪一位?”
江老板:“掌柜的要作甚?”
唐清欢解释道:“我要亲自上门拜会。。。。请你递上我的名帖,就说卫城茶商会副行,清欢茶号掌柜,特来拜会。”
江老板会意,连声应下。
这名帖递入不久,竟很快得了回音,邀她至附近一处临水的茶楼相见。
广城茶商行会的行姓陈,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团团如富家翁,见唐清欢进来,只略略抬了抬眼皮,并未起身。
他呷了口茶道:“原来近日风头正劲的‘清欢茶坊’掌柜,竟是位如此年轻的小娘子,还是卫城来的副行,有失远迎了。”
陈行看着挺客气,这字里行间让她感到一丝排外与轻慢。
为了将今日紧急之事处理好,唐清欢面上只能笑意盈盈道:“陈行说笑了,实在是有几分运气罢了!哪能像你一般,真英雄!其实,今日来访,是有一事相求。”
陈行听她这么说,故作惊讶道:“哦!是何事让唐掌柜亲自来我这里,但说无妨。。。。。”
“近日,那码头脚夫平白无故,不卸我家茶货,这一耽误损失不少。我们清欢茶坊分号,初来广城经营,一向守当地规矩,不知是得罪了谁?引得他们这般对我们。还望行看在同行情谊,出面想想办法。”
陈行放下茶盏,面上虽是一副焦急,但说话间却话中有话:“哦!有这等事?不过。。。。唐掌柜既是卫城副行,应该是知道码头脚夫有他们的规矩。这广城码头,漕运繁杂,历来有条不成文的‘互助条例’。这码头脚夫,多是来自各方乡下汉子,虽为一方漕运出些劳力。但终归到底,就是为了讨些好处罢了。我等茶商,平日往来货物繁多,自然是有求与他们,也就需给些除报酬以外的回馈。譬如,雇佣人力,当优先选用本地脚夫,即使他们再忙,也要等他们,不可另外寻其他脚夫,以安他们的心。再者,每日供给些茶水果点,也是表达慰问之意,这些本是人之常情嘛。”
唐清欢听明白了,这所谓‘互助条例’,不过是商人们将这些人惯坏了罢了。她若低头,便是认了这苛规,日后必被层层拿捏。她若强硬,今日这货便卸不下,损失惨重。
她微微一笑,道:“陈行所言极是。互助互利,确是正理。清欢茶坊分号并非不愿表示,只是初来乍到,不懂此地章程。依行看,该如何办理才算合宜?”
陈行见她有意求教,眼底掠过一丝主意,颔道:“其实很简单。。。。。吕光头那帮人,皆是本地搬运卸货的好手。掌柜的那船货,他们卸了最是稳妥。依老夫看,掌柜的不若便长期雇定他们三十人,专为清欢卸货。工费嘛。。。。自然按市价。此外,卸货期间按人头,供给他们些解渴的茶汤,饱腹的点心,也就没有几个费用。却全了道义,岂不两便?”
唐清欢心里一时更加明白,这便是要她养着这三十人,无论有货无货。
顿然片刻后,她面上平和心中冷笑,故作疑虑道:“行考虑周全。只是。。。。。”
“只是清欢茶坊分号,初来乍到,手头甚是紧张,长期雇养三十人,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者,我听闻漕司衙门近日正严查码头各类私设名目、强索费用的行径,若因此等‘互助’小事,惊动了漕司的大人们,反为不好。陈行德高望重,想必更不愿见此事生?”
陈行面色微变,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唐清欢这话,软中带硬,既点明自己不会任人宰割,又暗示了若闹大,谁脸上都不好看。
唐清欢见他犹豫顿神,继续道:“不若这样,清欢茶坊分号,日后所有货物装卸,只要他们有空,必优先请吕光头等码头脚夫,绝不另寻他人。此外,凡卸货当日,必于码头边上,设免费茶摊一坐,煮上好的茶汤,备足实惠点心,不限量供应,让他们解乏充饥,直至货物卸清为止。如此,既全了‘互助’道义,令出力者得享实惠,亦不违漕司规章。陈行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既让步又立住脚跟,将专供吕光头一伙的‘例规’,变成了脚夫苦力的善举,名正言顺,传出去还是好名声。若陈行再行阻挠,倒显得他也参与其中,同为茶商会,不互助这友谊,说出去让人耻笑。
陈行盯着唐清欢看了片刻,自然领会其中奥秘,倏尔哈哈一笑,挥了挥手道:“唐掌柜。。。。。不愧是茶商中的女豪杰!也罢,就依掌柜的所言。老夫这就吩咐下人,以广城茶商会名义,替你出面告知那吕光头。”
他心中虽不痛快,却知这已是对方给出的最好台阶,再逼下去,恐怕真要惹麻烦。再说,若是卫城茶商会行梅公,将此事告知景王,毕竟都是王爷的商会,到时候因这私心,让景王生了间隙,以后吃不了兜着走的份。
唐清欢和着江老板夫妇向陈行谢礼后,便匆匆回了店铺。
江老板脸上依然显着紧张,林傅盛一旁沉声安抚。
回店后,码头其中一名伙计回来传话。说着吕光头带着人回到码头,虽仍板着脸,却还是指挥着手下开始卸货。码头上其他脚夫听得有免费茶点,皆面露喜色,干活也更卖力几分。
一时间,江老板夫妇松了一口气,称赞还是唐清欢有办法。这一场风波,暂得化解。
夜里,清欢分号后院账房内,灯烛微明。
唐清欢与江老板核完近日账目,又细细问了日后经营诸事,已是深夜,几人各自回了房间。
回房后,她疲乏不堪,揉着额角,下意识蹬掉了脚上鞋子,将双足蜷在椅下。
林傅盛一直默坐一旁,目光掠过她褪下的鞋履时,骤然定住。那双鞋的鞋底边缘已磨得极薄,后跟处竟隐隐透出个细小破洞。
他心头起了一丝痛意,她连日奔波,时有多地奔波操心,竟连鞋跟磨穿了都未曾察觉。
见她又疲惫不堪,端着一碗水递给她,待她喝下,转身之际,已然酣然入梦。林傅盛将几根凳子合拢,吹灭蜡烛,草草在身上盖上一层薄被,缓缓入睡。
鸡鸣声刚响,他悄然起身,推开木门向广城早市走去。
江夫人的叫唤声,将唐清欢听从睡梦中嚷醒。
她缓缓起身后,回了江夫人的话。待她走后,见床边是几根凳子合拢的临时木床,上面盖着一个薄被,却无林傅盛的身影。
她出了温润的被窝,起身下床,一眼便看见地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双新的女式棉鞋,浅青色缎面,看上去柔软舒适。而自己昨夜原本那双,已不知去向。
她捧着这双极其精致的鞋,心中思量定是林傅盛,瞧她鞋子被磨破,早早去市面上买回来的,想到此处,唇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