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不禁想起六年前第一次见到海瑞时的情景。
南京都察院的病榻之前,稚童的的声音犹如春燕:“孩儿是来为老爹治病的。孩儿之前遇见一个道士,送了孩儿一种珍稀药物,如今,这宝药只剩最后一份…”
病榻上须皆白、五官深峻的老人,笑容就像冬日的残阳:“老夫为官数十载,孑然一身,不知谁家儿女探望榻前。于老夫而言,或许也是斜阳夕照的一点安慰。”
…
“你这稚子,有一颗玲珑剔透心,还有一张花言巧语嘴。”
“…世人知我恨我、誉我谤我,老夫从未在意丝毫。”
“释道两家之高士,无不苦行而成大德。难道独我儒教名士,能不苦行就成圣贤吗?”
“人生、宦海,犹如道途,岂能不修?儒家亦有苦行士也。”
“…华服珍馐、金银珠宝、醇酒美人,都是魔障毒药。敬而远之,心自明,志自坚,气自神。”
“君子若无安贫之心,岂有乐道之诚?”
“你是老夫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你心性纯良,自有道途,人各有性,不必学老夫。”
…
朱寅又想起在南京送海瑞北上的情景。
“孩儿永世不会忘记老爹。听闻老爹高升入京,孩儿特来送别。”
“稚虎,老夫与你无祖孙之名,有祖孙之情。老夫老矣,此去北方,恐怕只能棺椁南归了。稚虎是神童,可有诗送老夫?”
“垂髫童子名朱寅,九月送公别金陵。百万黎民挥离泪,十里驿站哭长亭。千寻关河羁旅苦,七旬春秋宦囊清。玄武湖中映鸿影,八音不做秋蝉鸣。”
…
朱寅回想起这一幕幕,心中唏嘘万分。
海瑞,这个在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终于谢幕了。可是他的精神,永远不死!
可惜的是,不能见他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
是这位海老爹,让自己拜了沈一贯为师学习八股,也是他在南京时暗中支持,入京之后又帮自己站稳脚跟。
自己能成为清流中的一杆大旗,成为皇长子的老师,海老爹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海瑞有功于青史,也有恩于自己啊。
此时此刻,朱寅很关心海瑞会得到什么谥号。
宁清尘看朱寅有些伤心,安慰道:“小老虎,海老爹已经多活了六年,享年八十已经很不错了,他这不仅仅是善终,也是哀荣了,很多人求之不得。”
朱寅摇摇头,“清尘你不懂,我不是伤心海瑞的死,我是伤心天下没有海瑞了,晚明政治越败坏,快要病入膏肓了。”
宁清尘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罗言和范忆安?不会真的严惩吧?你也是特工出身,我不信你不知道特工需要很强的主观能动性,绝不能那么死板。”
朱寅微叹一声,“罗言和范忆安其实没有做错,是符合特工职责的,而且做的很好,从特种工作的绩效看应该褒奖。我真正恼怒的不是他们把事情搞大酿成血案,而是他们的做法起码让海老爹少活一年半载,以至于我没能见海瑞老爹最后一面,遗憾终身啊。”
宁清尘明白了,“如果不是关系到海瑞这种你很关心的人,你就不会责怪罗言和范忆安?”
朱寅点点头:“的确如此,这也是我个人的私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要做大事少不得要用一些手段,在我们特务看来那不叫阴谋诡计,只是方法论。可是这些手段一旦涉及到自己亲朋好友,又会感到卑劣可恨。”
宁清尘抱着自己的膝盖,“你说的很对。小老虎,当初你为了国家安全,潜伏在宁氏集团监视我姐,还准备在我姐出卖科技机密时暗杀她。即便你是为了国家安全,可我知道后也觉得你可恨,仅仅只是因为涉及到我姐。若是换个人,我就觉得你很可敬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罗言和范忆安?”
朱寅想了想,“为了冥冥中给海老爹一个交代,给那些牺牲的士子一个交代,就暂时调罗言、范忆安回南京总部,担任监察使,一年以后再外派。”
虎牙正式名称叫录事寮,如今规模已经很大。司寮、寮史之下,总勤是总务、财务、谍报、监察、行动这五大司,外勤是九大局,合称五司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