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得知海瑞居然率领三千士子北上死谏,惊怒之下眼皮子直跳。
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个海刚峰,朕提拔他为左都御史,又赐予他少傅,准予他告老还乡,可谓皇恩浩荡。可你居然倚老卖老,仗着三朝元老的资格和名重天下的清直,上京犯颜叩阙,要置君父于骂名之中!
你这还是忠心吗?
更让皇帝恼怒的是,海瑞以八十高龄,从琼崖一路北上,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士子罔顾功名利害,闻风而景从。这么大的阵仗,各地官员不但不阻拦,反而纵容怂恿,推波助澜!
他们心中还有君父么?其心可诛!
皇帝站起来,肥胖的身躯绕着乾清宫的蟠龙柱疾走,手中的烟枪仿佛一把剑,随时会因为愤怒刺出去。
“大明朝是朕的天下!”皇帝是个坏脾气的人,眼下更是暴躁,声音带着极度的烦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八荒之财富,皆为朕之所有,朕为何不能大派税监?他们巴不得君父的内帑空了!巴不得君父当个缩衣减食的穷酸皇帝!忠孝之心何在!”
“他们中饱私囊、贪得无厌!独不许朕!独不许朕!朕派三十六道税监,就是与民争利了?他们争得,朕争不得?寇可往我亦可往!”
“朕身为天子,难道不该修修自己的山陵,不该修修宫苑,不该采买用度?哪个皇子娶妃就藩不要钱?哪个公主出嫁不要钱?”
“朕不充盈内帑,花钱的时候户部就会痛快给钱了?三十六道税监而已,怎么就是与民争利?怎么就是害民之举?荒谬!”
皇帝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大,宫人近侍们大气也不敢出。
就是贵为内相之、权倾朝野的张鲸,也低眉垂目的不敢吱声。
他很了解皇帝,横竖要让皇帝作一番,出出怒气再说。
却见皇帝扬起烟枪,狠狠一劈,咬牙切齿的说道:
“自古以来,何曾有不能立太子的皇帝!不立常洛为太子,就是违反祖制、不尊礼法了?什么是礼法?朕就是最大的礼法!不听你们的,大明就要亡国?朕偏要三王并封!朕还要立常洵为太子呢!”
“常洛之母,不过是个下贱的宫女,卑微如草芥!粗俗如村妇!愚钝如猪羊!她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当太子?就凭他是长子?司马衷也算长子!”
“朕偏不如你们的心意!过段日子,朕就让常洛就藩,绝了你们的念想!都是你们逼的朕!”
“还说朕重用宦官,纵容厂卫!朕当年倒是重用张居正,结果如何?朕应该早点重用宦官,如今还是太晚了!再敢蹬鼻子上脸,就莫怪天子剑不利!”
“海瑞就算入京一头撞死在午门,也吓不到朕!”
皇帝脸色铁青,不顾形象的骂了几句,这才怒意稍解。可是想到海瑞入京的后果,他又不禁有点头皮麻。
海瑞的名望实在太大了,大到代表了公道正义,代表了天下民心。海瑞只要来到北京,在宫门外叩阙死谏,自己的圣旨都会底气不足。
海瑞如果死在北京,他这个皇帝的名声也就毁了。
这是一个他想杀、却又不能杀、不敢杀的老人!
所以,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海瑞入京!
“张鲸。”皇帝脚步一停,圆胖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冷厉,“海瑞别说入京,只要他到了天津,你就不用当差了。”
张鲸的头深深低下,声音微微颤抖:“爷爷放心,奴婢绝不会让他过天津。海瑞就算想死,也沾染不到爷爷圣明分毫。”
“奴婢亲自去阻拦海瑞,爷爷只管宽心。”
张鲸刚要退下,忽然皇帝道:“罢了,你不用亲自去了。你去了就是代表了朕。他们也不要去。”
张鲸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皇帝。他哪里还不知道皇帝的意思?
内臣、厂卫出面,都会代表了皇帝,所以不能去。官员们没有想去的,去了只怕更加坏事。
如此一来,官面上的人就都不能出面阻拦海瑞了。
那么,还有谁能阻拦海瑞呢?
当然只有绿林贼寇了。爷爷的意思肯定是,利用贼寇来对付海瑞,然后官方再出面剿杀贼寇。
皇帝竟然想出这种法子对付海瑞,就连张鲸都感到有点心寒。
这是天子应该做的事么?爷爷连一点责都不担啊。既要阻止海瑞入京,还要撇的干干净净。
虽说出动锦衣卫拦截,肯定会损害圣名,可毕竟堂堂正正啊。几千士子入京闹事,锦衣卫还不能管了?当然能管。就算骂名滚滚,说到底也是锦衣卫的职责。
可若是利用绿林贼寇来拦截,宫里好像撇清了关系,看似没了骂名,但这种手段实在不是天子所为啊。
张鲸揣摩出皇帝的心思,却不敢明着说出口,免得触犯皇帝的霉头,只能心领神会的说道:
“爷爷放心,奴婢已经想到了一个两全的法子。”
一句话,就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刚好,山东到河北的地面上,有很多帮派香会、山贼水盗,靠着运河和官道吃饭,可谓多如牛毛。小的数十人一伙,大的数百人甚至数千人一伙,加起来可能数以万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