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我在北海修道之时…”
按制,皇帝召见大臣应该在文华殿、建极殿。可万历爷身子重,不愿轻出乾清宫,召见大臣也就在乾清宫了。
今日正月初七,北京天寒地冻。
按制“公侯伯及一品官,冬朝服貂缘”。朱寅是从一品的太子少保,朝服可用貂皮镶边。郑国望虽非一品官,但他是蒙受特恩的外戚,也可用貂缘朝服。
两人不仅用了貂缘,还戴着狐绒暖帽,海獭围领,披着遮风的大氅。
另按制,功臣回京入朝觐见,可用“战袍大氅”。加上今日风大,两人又披了大氅。
嘉靖朝徐阶曾叹:“殿上三寸暖,阶前九尺寒。衣冠虽整肃,谁问臣子艰?”
可见大明官员寒冬上朝,当真艰苦难捱。
可是这乾清宫却是温暖如春,朱寅和郑国望一进殿,都觉得自己穿多了。
光滑可鉴的水磨金砖上,暖如手炉。两人跪在地上,一点也不冷。
蟠龙金柱之间,还摆放着一座座赤铜鎏金“站狮”大火盆,红红火火的燃烧着坚如石、色如丹、燃无烟、声如金的御用红罗炭。
皇宫还有完善的地龙设施,由惜薪司太监专人值守。在宫殿地下砌筑火道,连通殿外灶口,也只用皇家专用的易州红罗炭。
宫中取暖构造虽然巧妙,可红罗炭也消耗巨大,岁用红罗炭百余万斤。
大殿中帷幔重重,悬挂着海龙皮帘、猩猩毡帘,加上窗棂上糊着朝鲜进贡的透光防风的高丽纸,外面简直一丝风也进不来,显得又闷又热。
两人身上的寒意烟消云散,还有点燥热。心道:皇上不热么?
在朱寅看来,殿内殿外差了三十多度。殿外零下十度,殿内有二十多度。
两人刚跪下去磕了几个头,就微微出汗了。
可万历很怕冷,手中仍然捧着他的御用錾花云龙纹手炉,脚下还有一个金丝缕空脚炉。
郑国望暗道:皇上才三十出头,就这么畏寒了?
他不知道,皇帝已经中了鸦片之毒,导致体温调节中枢受到抑制。
朱寅却是想的更多。
出宫采办木炭的太监贪腐害民,横征暴敛,炭户可怜呐。
“伐尽南山木,难暖官家屋;烧断炭户骨,犹欠朝廷租。”
他们世代只能当炭户,终年烧炭不得一饱。而且因为常年烧炭,多患肺痨,平均寿命不到四十。
红罗炭的产地易州,如今已是“十山九秃,炭厂周边五十里无巨木。”
数年之后炭工暴动,焚毁窑厂,聚众万人,可谓“伐尽宫中炭,难暖天下寒”。
还有谏言曰:“一炭之微,竭万民之力;一暖之奢,寒天下之心。”
宫中温暖如春,可天下每年冻死的黎民百姓,不计其数!
这价格昂贵的红罗炭为何是红色?那是炭户之血啊。
皇上,你日日坐在宫中安享尊荣,就那么心安理得吗?
正想到这里,皇帝有点慵懒的声音传来:“都平身吧,起来回话。”
“谢皇上。”两人一起平身,身子微弯的站在阶下。
皇帝没有继续说话,而是饶有兴趣的打量二人。
说起来,皇帝已经几年不上朝,只有极少数大臣能见到他。可是朱寅已是第二次见到皇帝了。
可是这一次是冬天,朱寅觉得自己穿的太多。御前没有旨意,他又不能减衣。
这里又闷又热,他却穿得这么多,还是火气旺的少年,很快就额头见汗了。
郑国望也感到热。她其实穿的更多,尤其是胸口还缠的很紧。
可她毕竟是皇帝的小舅子,直接当着皇帝的面擦擦额头的细汗,还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立刻会意,对旁边的宗钦使个眼色。宗钦立刻上前,脱下郑国望的大氅,又解下她的狐绒围子。
郑国望顿时轻松多了。
宗钦很想帮朱寅也脱了大氅,可皇帝没有示意,他不能这么做。
朱寅抬手擦擦自己的额头,可皇帝就当没看到。他张张嘴,想请求皇帝减衣,却又咽了回去。
皇帝淡淡说道:“你们出使日本,虽然议和无望,却是不辱使命,扬威异域,有功于朝。今日你们平安归来,朕心甚慰。朕已经下旨议功封爵了。”
朱寅和郑国望异口同声的说道:“皆赖皇上洪福,皇明天威,才能有此侥幸,立此微功,臣实在不敢居功,更不敢受封爵位,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种推辞之语,既是一种程序,也是一种姿态。
皇帝缓缓说道:“祖宗成法,爵已赏功,无军功无以封爵。既有大功,不封何以明赏罚。圣旨已下,朝野瞩望,卿无需推辞。”
两人再次跪下,叩谢恩道:“恩威皆出于上,忠孝皆出于下。臣叩谢陛下隆恩,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