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的宦官宫女们,一个个屏气敛息,大气也不敢喘。就是受宠的宗钦和高寀,也都垂头肃立。
万历爷很不高兴,皇贵妃更不高兴。
虽然朱寅的西北军功就够封爵,可是皇帝没有封。这一次功劳也很大,皇帝还是不想封。
朱寅太年轻了,压一压是好事。
可是不封朱寅,怎么封国望?毕竟朱寅才是功。不趁这个机会封国望,国望将来还有机会立下这等功勋吗?
所以皇帝才决定两个人都封,而且还要快。因为后天就是贵妃亡父的祭日了。如此一来,朱寅封爵其实是沾了郑国望的光,也真够讽刺的。
皇帝本来的意思,是两人都封伯,这也是他给内阁、礼部、吏部的暗示。
他当然不能明说。
毕竟朱寅的军功明显要比郑国望大。他若是明言两人都封伯,就会招致群臣的非议,难免让他这个天子难堪。
最好是群臣知道他的圣意,然后给朱寅也封伯爵。如此一来,他就不用背着了,反正是群臣们商议的。
然而,这些大臣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他的心思,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故意对着干,居然拟了给朱寅封侯的条陈!
朱寅封侯的功劳够不够?当然是够了。可是够封侯的军功,未必一定要封侯。难道封伯就不行?非要压着郑国望一头?
郑贵妃怒气冲冲的说道:“大臣们全无体谅君父的忠孝之心!这算什么事儿?皇上应该下旨训斥,让他们重新拟,明确告诉他们,朱寅太年轻,封伯更适合。我大明朝,哪有十六岁就军功封侯的?”
万历爷吧嗒吧嗒的抽着大烟,神色既充满陶醉,又充满无奈。
“娘子,如果直接下旨,那不是明摆着我是为了国望,明摆着对朱寅不公?那外朝不会消停,他们会借此机会,孤立、打击郑氏,连我也会被朝野非议,有损颜面啊。”
郑贵妃翻了一个白眼,怒意更甚。忍不住抬起三寸金莲,狠狠跺了两下。
皇上真是磨磨唧唧,没个痛快样儿。又要做想做的事,又不要背负责任。黏黏糊糊、优柔寡断的就有颜面了?群臣就消停了?
你才是大明朝的天子,为何就不能杀伐果断,威压朝野,却由着朝臣们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你这种温吞做派,我儿何时能当上太子?你给我的承诺难道都是一场空吗?你封常洵为太子的密诏,还算不算数?
她不禁有点伤心了,对皇帝怒其不争。
“娘子。”万历眼见爱妃生气,只能说道:“朕就让他们重新拟定,重新议。”
郑贵妃玉面清冷,“为何皇上不明确下旨意只封两个伯?皇上下了旨意,天下谁敢不尊?偏偏要搞得这么麻烦,何苦!”
皇帝苦笑道:“这明确下旨,就是给大臣们口实啊。郑氏就是众矢之的!国望也会饱受争议,郑氏在朝堂只会更加孤立。”
“他们想给朱寅封侯,无非是想争国本。朱寅压了国望一头,就是常洛压了常洵一头。朱寅明显军功更大,他们当然要利用这个机会。朕要是明确下旨说朱寅只能封伯,那他们就会说国望军功不够封伯。”
郑贵妃眼圈都红了,“那能不能…国望也封侯?两个都封侯?”
“这…”皇帝神色一凝,“可是国望的军功,不足以封侯啊。这封伯和封爵的军功,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吏部、礼部都是要评议军功的,以国望的军功,他们怎么拟定封侯?除非朕直接下诏封侯,可如此一来,群臣还不是要迁怒郑氏和常洵?得不偿失啊。”
“娘子放心吧。朱寅就是封了侯,也不能一直压着国望。一年之内,朕一定要找个罪名将他贬官外放,拔了常洛的这杆旗!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下本无完人,谁的罪责找不到?”
“一旦找到了他的罪名,他不但官位难保,爵位能不能保得住,也是朕一念之间。”
说到这里,万历的神色有些阴冷。
朱寅如此年少就威望日隆,又屡立大功,还是常洛的老师,皇长子党的大旗…他怎能不心生猜忌?
可朱寅是连中三元的神童,被传闻是文曲星转世,大明祥瑞,还是大明功臣,又送了很多金银,他才一直没有动朱寅。
倘若朱寅是武将,早就下狱了。
郑贵妃听到皇帝的话,神色这才好看很多。
皇帝当下让宗钦再去一趟文渊阁,告诉阁老们,他很生气,对条陈很不满意,让内阁重新拟定。
皇帝希望,这一次内阁能体谅自己的心意!
……
清贵无比的文渊阁之内,正炭火旺旺的烧着几个大兽炉,香烟缭绕,茶气氤氲。
四位阁臣此时都身披貂裘,在东阁玉堂中议事。
虽然今日才正月初七,刚过年不久,可朝鲜大败让朝廷焦头烂额,他们都是忙的脚不沾地。
今年已经是万历二十一年,四位阁老的胡须,又比去年白了一些。
王锡爵坐在位上,神色沉郁的说道:
“我之前主张,就照着陛下的心意来,你们不听,非要固执已见,不知变通的给朱寅拟封侯爵。”
“眼下如何?陛下很不满意,又打回来重拟。就差明说了!”
“我等身为臣子,难道不能多多体谅君父的苦衷?君臣之间的这点默契,就不能珍惜一二?伤了陛下的心,我等岂能心安理得?”
原来,王锡爵是想遵照皇帝的暗示,拟定朱寅、郑国望都封伯爵。朱寅军功的确够封侯,可军功够是一回事,封不封是另一回事。
就像一个官员有了升迁的资格,但未必一定要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