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华文则被秦书记不动声色地拉到一边。
秦书记掏出烟,递给董华文一支,自己也点上,压低了声音,带着点亲热:“董科长,你这觉悟,真是这个!”
他翘了翘大拇指,“不过,这大老远跑来,晌午饭都没顾上吃吧?你看,这一头猪分完,下水、猪头啥的也剩不少,我让人拾掇拾掇,炖一大锅杀猪菜,咱哥俩整两口?也算尝尝咱这山里的野味?”
董华文摆摆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和坚决:“秦书记,你的心意我领了!真不是驳你面子!实在是厂长那边催得紧,等着肉下锅呢!我得赶紧回去交差!下次!下次一定!”
秦书记一听,也不再强留,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那行,公事要紧!不过……”他朝旁边努努嘴,“待会儿过完秤,那个猪头,你带上!这玩意儿卤好了,下酒可是一绝!算我们村一点心意!以后轧钢厂要是有什么糊纸盒、纳鞋底之类的零散手工活计,还望董科长多想着点咱大西沟的乡亲们,给口饭吃!”
董华文心领神会,笑着点点头,拍了拍秦书记的胳膊:“秦书记放心!有合适的活计,包在我身上!肯定优先照顾咱们大西沟!”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这时,过秤的小伙跑过来汇报:“书记,董科长,两头猪,毛重一共三百八十六斤!”
秦书记看向董华文。
董华文心里飞快算了一下:按生猪最高价三毛八一斤算,386斤就是一百四十六块六毛八分。
他爽快道:“零头抹了,按一百四十六块七算!秦书记,开张待收款的条子,盖上咱们村的公章。这钱是公款,得走厂里财务,打到咱们村集体的账户上,流程您懂。”
“懂!懂!”秦书记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钢笔,唰唰写好收条,又掏出个小木头公章,哈了口气,端端正正地盖在金额落款处。
他把条子递给董华文。
董华文接过来扫了一眼,确认无误,随手塞进自己挎包里,转手又交给了韦东毅保管。
秦书记这才把目光投向一直站在旁边的韦东毅,脸上带着和善的笑:“这位小同志,年纪轻轻,车开得可真稳当!这一路山道可不好走!”
董华文立刻笑着介绍:“这是韦东毅,经济管理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刚分配到我手下,是棵好苗子!车就是他开来的,技术过硬!”
秦书记一听是什么高材生,脸上的笑容更热切了,连声道:“哟!原来是知识分子!国家的栋梁之才!失敬失敬!欢迎韦同志以后常来我们大西沟!需要什么山货土产,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韦东毅赶紧微微躬身,态度谦逊:“秦书记您太客气了!我就是个跑腿办事的小采购员,一切都听董科长和厂里的安排。以后有机会,一定多来向乡亲们学习!”
他这谦逊得体的回答,让董华文和秦书记都笑了起来,气氛很是融洽。
秦书记随即朝旁边一个蹲着抽烟的年轻后生招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后生点点头,快步跑开了。
不一会儿,他抱着两个鼓鼓囊囊、用旧麻袋片裹着的大包跑了回来,沉甸甸的。
秦书记朝韦东毅停车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年轻人会意,小跑过去,把两个麻袋包塞进了吉普车后斗的角落里。
“这是……”韦东毅刚想问。
董华文已经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什么愣?赶紧的,装车!准备回去了!”他显然知道那是什么,但没点破。
这时,七八个壮小伙喊着号子,把那两头捆得结实、已经咽了气的野猪抬了起来,“嘿呦嘿呦”地挪到吉普车旁。
后斗里早已清空,众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两头加起来小四百斤的“战利品”塞进了后斗。
麻绳纵横交错,捆得结结实实,防止路上颠簸掉落。
就在这忙乱的装车过程中,韦东毅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围观的人群。
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庞在众多被山风吹得黝黑粗糙的面孔中,显得格外醒目。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碎花棉袄,正踮着脚尖,好奇又带着点怯生生地朝吉普车这边张望。
她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几分秦淮茹的影子,却又比秦淮茹多了几分未经世事的纯真和山野的鲜活气。
秦京茹!韦东毅脑海里瞬间跳出这个名字。
秦淮茹那个在乡下老家的堂妹!
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看姑娘的时候。
董华文已经坐进了副驾,拍着车门催促:“东毅!快上车!走了!”
韦东毅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人群中那个清秀的身影,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身疲惫和车斗里沉甸甸的收获,钻进了驾驶室。
老爷车再次出痛苦的嘶吼,喷吐着黑烟,颤抖着驶离了喧闹的大西沟村,将那份未及细看的惊鸿一瞥,暂时留在了身后飞扬的尘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