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惊奇和打量。
董华文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脸上瞬间切换成那种沉稳中带着热情的官方笑容,大步流星地朝人群中心走去
。韦东毅定了定神,赶紧跟上。
这时,一个穿着洗得白的蓝色干部服、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分开人群迎了上来。
他脸庞黝黑,带着长年风吹日晒的痕迹,但眼神精明。
离着还有几步,他就笑着伸出了手。
“哎呀呀!稀客!稀客!董科长!什么风把您从四九城吹到咱这山沟沟里来了?”来人正是大西沟村的秦书记,声音洪亮热情,透着熟稔。
董华文紧走两步,一把握住秦书记的手,用力摇了摇,声音同样洪亮:“秦书记!好久不见!您这大西沟可是藏龙卧虎啊!这不,听说咱村的民兵队立了大功,为民除害,还搞到了这么些‘硬货’?厂里领导知道了,都夸咱们农民兄弟有本事!我这是代表红星轧钢厂,特意来向咱大西沟的父老乡亲取经、学习来了!”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捧了村里,又点明了来意。
秦书记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显然很受用。
他拉着董华文的手,转身面向喧闹的人群,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喊道:“乡亲们!静一静!都静一静!”
人群的嘈杂声渐渐平息,目光聚焦过来。
“给大家伙儿介绍一下!”秦书记声音洪亮,带着自豪,“这位,是四九城红星轧钢厂采购三科的董科长!那可是万人大厂的重要领导!董科长是专程为了咱们逮住的这三头野猪来的!”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继续道:“咱大西沟,统共八十多户,都是实诚的庄稼人!这野猪下山祸害庄稼,咱民兵队豁出命去把它们逮住了,这是保卫咱自己的劳动果实!按说,这三头猪,咱自己分了,一家也能落上几斤肉,打打牙祭,解解馋!”
“但是!”秦书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激昂,“咱农民兄弟心里有杆秤!咱知道,城里的工人老大哥们,在车间里为国家炼钢造铁,流大汗出大力,那也是在支援咱国家建设!他们的辛苦,不比咱少!他们也需要油水,需要力气干活!”
“所以啊!”秦书记大手一挥,指向地上那两头捆着的野猪,“经过咱村集体商量决定!这三头猪,留一头,咱自己分分,尝尝鲜!另外这两头……”
他声音拔得更高,充满感情,“咱就拿出来,支援城里的工人兄弟!支援咱们的红星轧钢厂!让工人兄弟们也吃上肉,更有劲儿搞生产,建设咱们的新中国!”
“好!”
“支援工人兄弟!”
人群中爆出热烈的叫好声和掌声。
董华文见状,立刻上前一步,站到秦书记刚才的位置,对着所有村民,双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
掌声和议论声渐渐平息。
“各位大西沟的父老乡亲!”董华文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遍全场,“刚才秦书记的话,让我,也让我们红星轧钢厂上上下下几千名工人兄弟,心里头滚烫!太感动了!”他脸上露出真挚的激动神色。
“咱农民兄弟自己勒紧裤腰带,辛辛苦苦种粮食,还要提防野猪祸害!好不容易逮住了害兽,心里头还惦记着城里的工人兄弟,惦记着国家的工业建设!这是什么样的觉悟?这是真正的阶级情谊!是工农一家亲最生动的体现!”
董华文的话语充满了感染力,村民们都听得频频点头,脸上露出朴实的自豪。
“但是!”董华文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斩钉截铁,“我们工人兄弟,也绝不能看着农民兄弟吃亏!更不能白拿农民兄弟用血汗换来的劳动果实!来之前,我们厂长再三叮嘱我:‘老董啊,大西沟的农民兄弟不容易!他们支援咱们,咱们绝不能让他们吃亏!一定要按质论价,公平交易!’”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村民们:“所以,我董华文在这里,代表红星轧钢厂,郑重宣布:这两头野猪,我们轧钢厂,按照市面上最好的、一等一的生猪价格,收购!一分钱,都不能少!”
“嗡——!”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惊喜、激动、难以置信的表情在村民们脸上交织。
野猪肉?这年头虽然也稀罕!
但膻味重,没油水,嚼着还柴,价格向来比家养的肥猪低不少!
董华文竟然按顶好的肥猪价收?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工人兄弟万岁!”
“轧钢厂够意思!”
“董科长局气!”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顿时引来一片热烈的响应,欢呼声浪几乎要把小小的村庄掀翻。
韦东毅站在董华文侧后方,看着科长那慷慨激昂、挥洒自如的表演,心里只剩下一个大写的“服”字。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采购交易,经他这张嘴一说,硬是拔高到了“工农联盟”、“阶级情谊”的主义高度,把一桩买卖变成了充满革命感情的双向奔赴。
这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随时随地能拔高立意的本事,韦东毅自叹弗如。
难怪人家能当科长!
董华文再次双手下压,等欢呼声平息,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好了,父老乡亲们!感谢的话不多说了!时间不早了,大家赶紧分肉!早点把肉拿回家,炖上!让老婆孩子都解解馋!我们也得抓紧时间,把这两头猪拉回去,让轧钢厂的工人兄弟也尝尝鲜!就不耽误大家了!”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秦书记显然对董华文这番表态极为满意,红光满面。
他立刻指挥几个壮小伙:“快!把这两头给董科长抬去过秤!手脚麻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