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喘息着驶出大西沟村,将弥漫着血腥气和喜悦的喧嚣甩在身后,重新扎进蜿蜒颠簸的土路。
车轮碾过崎岖的沟坎,车身剧烈地弹跳,车斗里那两头沉重的野猪也随着出沉闷的撞击声。
韦东毅双手死死把住疯狂抖动的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坑洼的路面,每一块凸起的土包都像是一次对车体和他腰椎的严酷考验。
刚拐过一个长满枯草的弯道,前方视野里猛地闯入一个同样风尘仆仆、气喘如牛的身影——一辆冒着滚滚黑烟的拖拉机,正以它所能达到的最大“狂飙”姿态迎面驶来。
拖拉机的驾驶员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眉头紧锁,显然对这蜗牛般的度极其不满。
就在两车即将错身而过的瞬间,拖拉机驾驶员那双原本焦灼的眼睛陡然瞪圆,死死盯住吉普车驾驶室,随即爆出雷鸣般的吼声,竟盖过了拖拉机引擎的突突怪响:“老董?!董华文!怎么是你小子?!”
副驾上正揉着腰的董华文闻声猛地抬头,看清对方后,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得意又欠揍的笑容:“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老林嘛!林大采购!怎么,你也闻着肉腥味儿,开着你这铁牛来大西沟‘捡漏’了?”他示意韦东毅靠边停车。
吉普车刚停稳,老林已经一脚踹熄了拖拉机的火,动作麻利地跳下车,几步冲到吉普车旁。
他伸长脖子,目光急切地扫向车斗,当看清那两坨黑乎乎、鬃毛粗硬的庞大身影时,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指着董华文的鼻子,痛心疾地骂道:“董华文!你个牲口!出生啊!两头!你他娘的全给包圆了?!连口汤都不给兄弟留?”
董华文推开车门,慢悠悠地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对老林的怒骂浑不在意,反而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不然呢?留着过年给你上供啊?好东西,手快有,手慢无,老林,你这觉悟可不行啊!”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老林气得腮帮子直抖,眼珠子滴溜一转,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凑近压低声音:“老董!董哥!咱可是一个战壕里滚出来的交情!当年在朝鲜,一个锅里搅马勺,一个猫耳洞里躲炮击,过命的交情!匀一头!就匀一头给兄弟!价钱好说!兄弟我绝不让你吃亏!”
“现在想起过命的交情了?”董华文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晚了!黄花菜都凉了!这猪,一头都不能少!厂里几千号工人兄弟还等着开荤呢!”
他不再废话,利落地转身拉开车门,朝韦东毅一挥手,“东毅!开车!甭理他!”
韦东毅得令,迅挂挡,一脚油门踩下。
老旧的吉普车出一阵更加痛苦的嘶吼,屁股后头喷出一股浓烟,猛地向前一蹿,将老林和他那辆孤零零的拖拉机迅甩开。
后视镜里,老林跳着脚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扬起的漫天尘土中。
韦东毅至此才彻底明白董华文为何来时那般玩命催促。
这年头,肉食的诱惑力足以让所有采购员变成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老采购的敏锐嗅觉和对竞争对手动向的精准预判,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回程的路,董华文显然放松了许多。
腰间的钝痛似乎也缓解了些,他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打开了话匣子:“看见没?老林那老小子,急眼了吧!当年在朝鲜,二次战役,长津湖那片冰天雪地,我和他就猫在一个雪窝子里啃冻土豆……那家伙,老美的飞机就跟下饺子似的往下扔炸弹……”
董科长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仿佛自己当年单枪匹马就干翻了一个师的老美联军。
韦东毅全神贯注地开车,脸上适时地配合着露出惊叹、崇拜的表情,嘴里“嚯”、“真厉害”、“科长您太神勇了”之类的捧哏恰到好处,极大地满足了董华文的倾诉欲和虚荣心。
至于科长话里有多少水分,韦东毅心知肚明——真要有那本事,现在早该在军区大院喝茶了,哪还用在这破吉普车里颠簸。
不过,领导高兴就好。
车子驶入城区,喧嚣渐起。
韦东毅瞥了一眼脚下那两个渗着暗红血渍的麻袋,问道:“科长,直接回厂,还是?”
董华文用脚尖踢了踢麻袋,低声道:“先去我家。这玩意儿,扎眼,不好直接带进厂里。”他报了个地址。
“好嘞,您坐稳。”韦东毅方向盘一打,吉普车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处青砖灰瓦、门庭整洁的院落外。
董华文拎起那个明显大一号、沉甸甸的麻袋,利落地跳下车,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东毅,路上机灵点!猪没交到食堂库房之前,你人不能离车!还有……”
他指了指车里另一个麻袋,“车上那个小的,归你了。自己处理干净,别往厂里带就行!”
“明白!科长您放心,猪在人在!”韦东毅拍着胸脯保证。
看着董华文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内,韦东毅才重新动车子。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车缓缓开到附近一条更僻静无人的小胡同深处停下。
熄火,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这辆破车后,他迅拎起那个属于他的麻袋。
解开袋口,一股浓烈的生肉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个处理过、但仍带着些鬃毛的野猪头,狰狞的獠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森白的光。
韦东毅意念微动,意识瞬间沉入那片庞大的市空间。
冷库区域,一排排码放整齐、皮白肉嫩的白条猪肉映入“眼帘”。
他精准地“取出”约莫五斤左右的一块上好的前腿肉,飞快地塞进麻袋,覆盖在猪头下方。
做完这一切,他迅扎紧袋口,动作一气呵成。
麻袋的分量明显沉实了许多。
深吸一口气,韦东毅再次启动吉普车,目标明确——南锣鼓巷95号,四合院。
车停在四合院门口。
韦东毅刚停稳车,拎着那个鼓鼓囊囊、分量不轻的麻袋跳下来,立刻感受到几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
他没理会,径直走向阎阜贵家敞开的屋门。
三大妈正拿着块抹布擦拭柜子,见韦东毅进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哟,东毅回来啦?有事儿?”
“三大妈,劳您驾,”韦东毅语很快,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急切,“麻烦您赶紧跑一趟中院,叫我妈出来一趟!我开了厂里的车回来,带着要紧东西,不能离开太久,得马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