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个字,轻若蚊呐,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江砚峰的心上。
江砚峰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敢再看秦霜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悲伤与哀求。秦霜的话,字字如刀,剖开了那被侠义热血暂时遮蔽的残酷现实。三十万大军,绝世凶人,天罗地网……这冰冷的字眼像冰水,浇熄了一些胸中的火焰,却让另一些东西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萧清璃清冷眼眸中可能沾染的绝望泪水,古星河得知妹妹落入敌手时可能瞬间崩塌的世界,还有张雪柠那如同玉雕般冰冷疏离的脸庞,在那些狰狞的目光下,是否还能维持那份冰封的平静?
风,更急了。吹得他青衫狂舞,猎猎作响。
秦霜看着他痛苦紧闭的双眼,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他那只死死按住剑柄、仿佛要将剑柄捏碎的手,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想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将他从悬崖边拽回来。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衣袖的刹那——
江砚峰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再不复片刻前的挣扎与痛苦。里面仿佛有两簇幽冷的火焰在燃烧,炽热到极致,反而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冰封般的决绝!那是一种斩断一切羁绊、一往无前的光芒!
他按在剑柄上的手,倏然松开!
不是放弃,而是调整了最完美的力姿态!
“秦姑娘,”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前凝固的海面,“你说的对,我都明白。”
秦霜的心,随着他松开剑柄的动作,猛地往下一沉。
“此去,九死一生。”
他的声音在山风的呼啸中,清晰地传入秦霜耳中。
“可我是江砚峰。”他微微扬起下颌,目光再次投向那云海翻腾的、天京所在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剑,刺破虚空,“是剑仙王逸的弟子!”
“铮——!”
腰间那柄古朴长剑,感应到主人那再无犹豫、再无迷茫的冲天剑意,竟在鞘中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清越激昂、直透云霄的震鸣!那声音穿金裂石,压过了万壑松涛,在孤绝的听松崖上久久回荡!
“故友至亲,身陷囹圄,惨遭荼毒!”江砚峰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带着一种睥睨生死的狂放,“此乃我毕生所恨!此乃我手中之剑毕生所耻!”
他猛地向前一步,青衫在狂风中如同一面猎猎战旗!
“纵前方是刀山火海!纵前方是三十万虎狼之师!”
他霍然转身,不再看秦霜瞬间惨白如纸的脸,目光决绝地投向那通往山下、通往血火炼狱的唯一石径。
“我江砚峰——岂能坐视?!”
“岂能不往?!”
“我的剑——”
他右手闪电般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对准腰间剑柄,一股无形的、锐利无匹的气势轰然爆!
“——也该出鞘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柄在鞘中长鸣不止的古剑,仿佛受到了最终的召唤。
“锵——!!!”
一声裂帛般的清越龙吟,骤然响彻云霄!
剑光乍现!
一道清冷如秋水、璀璨如星河的光芒,骤然自那乌沉剑鞘中喷薄而出!瞬间撕裂了听松崖上浓厚的云雾与凛冽的罡风!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耀眼,带着斩断一切束缚、洞穿一切黑暗的决绝意志,照亮了江砚峰坚毅的侧脸,也照亮了秦霜眼中瞬间涌出的、绝望的泪水。
剑,已出鞘!
“不——!江砚峰!”
秦霜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那一声决绝的剑鸣,那一道刺破苍穹的剑光,如同最锋利的针,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强装的镇定。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浑身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
簌簌簌……
她一直紧紧拈在指间、用来压制心绪的那根细若牛毫的银针,再也无法掌控,从骤然失力的指尖滑落,跌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出几声微不可闻、却无比清晰的脆响。那点点银芒,在孤崖的风中无助地滚动了几下,最终静止,映着她煞白的脸和眼中滚落的泪珠。
江砚峰的身影,在清冽剑光的映衬下,已化作一道决绝的青虹,没有丝毫迟疑,更无半分留恋,朝着下山那条云雾缭绕、仿佛直通幽冥的石径,疾掠而去!
青衫融入翻涌的云海,只留下一道尚未散尽的、带着刺骨锋芒的剑意,在听松崖上久久盘旋,割得人脸颊生疼。
秦霜踉跄着追到崖边,伸出的手徒劳地抓向那空茫的云雾,只握住了一把冰冷刺骨的山风。
“回来啊……”她望着那空无一人的下山路,望着那吞噬了青衫背影的茫茫云海,喃喃低语,声音破碎在呼啸的风中,带着无尽的哀恸。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脚下冰冷的岩石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