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沈府高耸的朱漆大门和连绵的青砖院墙之上。白日里那场县令横死、捕头殒命的轩然大波,似乎并未惊扰到此地的半分富贵安宁。府内隐约透出的丝竹管弦之声,夹杂着男子肆意的狂笑和女子压抑的啜泣,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着院墙外潜伏者的神经。
古星河、裴樱和阿骨三人,如同三片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伏在府邸西侧一条狭窄的暗巷深处。巷子里弥漫着腐烂菜叶和阴沟污水混合的酸馊气味。古星河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尺规,一寸寸丈量着前方沈府的高墙。墙头每隔十数丈便悬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勾勒出巡逻守卫来回晃动的模糊身影。角门紧闭,铁皮包边,门轴厚重,显然不是轻易能破开的。
裴樱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身上穿着从死去杀手身上剥下的灰褐色劲装,虽不合身,却完美地融入了夜色。那柄淬了幽蓝寒光的短匕死死攥在手中,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白,仿佛要将刀柄捏碎。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沈府深处灯火最亮、喧嚣最盛的那座楼阁,那里便是沈炼的所在。每一次从里面飘出的狞笑,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布满血丝的眼底,刻骨的仇恨几乎要烧穿她的理智。
“沈炼…”她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古星河没有看她,但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上散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他压低声音,语极快,却字字清晰:“府内守卫森严,硬闯必死。听我安排。”他解下背上的褡裢,从里面取出两个沉甸甸的皮囊,皮囊口用蜡封着,散出刺鼻的桐油气味。
“阿骨,”古星河转向身边那庞大的身影,指着前方巷口拐角处,“看到那条通往前院守卫房的石板路了吗?那是守卫换岗的必经之路。等会听到我学夜枭叫三声,你就把这两个皮囊里的东西,全部泼在那条路中间!泼完立刻退回来,躲进这个墙角,像山石一样趴着,别动,也别出声!明白吗?”他的目光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骨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出低沉的咕噜声表示明白。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两个皮囊,动作笨拙却异常轻柔,仿佛捧着易碎的鸟蛋。
古星河的目光转向裴樱,锐利如刀:“你带阿骨,目标在西跨院下人房后的柴房!据我所知,被强掳来的女子都关在那里。阿骨撞开门后,你立刻进去救人,带她们从西侧角门撤退!记住,救人第一!不可恋战!”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沉重的警告,“裴樱,沈炼的命,现在不能取!”
“凭什么?!”裴樱猛地扭过头,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古星河点燃,“他杀我爹!他害死县尊!他该死一万次!”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凭他现在死了,州府震怒,大军围剿,那些刚被救出的女子,你,我,阿骨,还有这满城可能被牵连的百姓,一个都活不了!”古星河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寒冰砸落,“仇要报,但不是现在!鬼谷弟子言出必践,我答应你,日后必取他性命,以祭裴捕头和县尊在天之灵!但不是今夜!”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裴樱,带着一种强大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想想你爹最后的话!”
“爹……”裴樱身体猛地一颤,父亲临终前那双充满托付与担忧的眼睛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握着匕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最终,那滔天的杀意如同被强行按入冰水,一点点熄灭下去,只留下刻骨的冰冷和不甘。她重重地、不甘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古星河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如同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阴影,向府邸正门方向潜行而去,很快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只有远处府内传来的靡靡之音和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偶尔打破死寂。裴樱和阿骨如同两尊石像,一动不动地蛰伏在暗巷深处。裴樱的呼吸又急又浅,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的仇恨。阿骨则显得异常安静,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皮囊,偶尔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
突然!
“呜——呜——呜——”
三声凄厉逼真、如同夜枭悲啼的叫声,陡然划破夜空!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沈府正门前那条宽阔的大道!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刹那,阿骨的身躯猛地弹起!他像一头被唤醒的洪荒巨兽,爆出与体型不相称的惊人度,几个大步就冲到了巷口!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看清了古星河所指的那条守卫换岗的石板路。没有半分犹豫,他双臂肌肉虬结贲张,如同绞紧的钢索,用力将两个沉重的皮囊高高抡起!
“哗啦——!!!”
粘稠刺鼻的桐油如同两道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瞬间在干燥的石板路中央泼洒开一大片滑腻腻、反着幽光的油污区域!
阿骨泼完油,毫不犹豫,立刻像古星河吩咐的那样,猛地缩回暗巷,瘦小的身躯如同壁虎般轰然趴伏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
变故来得太快!
几乎在桐油泼洒开的同时,一队刚从府内出来、正准备前往各处哨位换岗的守卫,恰好走到了这条路上!领头的小队长一脚踏上那片油污!
“哎哟——!”一声惊呼!
“噗通!噗通!噗通!”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猝不及防的守卫们脚下一滑,顿时人仰马翻,惊呼声、咒骂声、兵器撞击地面的铿锵声响成一片!滑腻的桐油让他们如同在冰面挣扎,狼狈不堪地摔作一团。
“怎么回事?!”
“油!地上有油!”
“敌袭!有敌袭——!!!”
尖锐刺耳的警锣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在沈府大门方向凄厉地炸响!紧接着,府邸深处各处都响起了杂乱的呼喝声、脚步声!原本沉寂的沈府瞬间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炸开了锅!灯笼火把的光亮从各个方向迅向正门前那片混乱区域汇聚!
一支火箭精准的射入人群中,熊熊大火如海啸般涌起,守卫的惨叫声,嘶吼声,不断响起。
“就是现在!”裴樱眼中寒光爆射,低喝一声!
阿骨早已如同绷紧的弓弦般蓄势待!听到裴樱的声音,他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轰然冲向那道紧闭的、包着厚重铁皮的西侧角门!他没有丝毫花哨,就是最简单、最狂暴的直线冲撞!全身的力量,山岳般的体重,凝聚在肩头!
“轰——!!!”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巨石撞击铜钟般的巨响猛然爆!整个地面仿佛都颤抖了一下!
那扇看似坚固无比的包铁角门,在阿骨这蛮不讲理的恐怖撞击下,门轴瞬间扭曲变形,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门板向内猛地凹陷出一个巨大的凹坑,包裹的铁皮如同纸片般撕裂卷曲!门栓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脆响,竟被硬生生从内部撞断!两扇沉重的门板如同被巨锤砸开,带着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内洞开!
烟尘弥漫!
“走!”裴樱的身影如同鬼魅,在门被撞开的瞬间,已从阿骨身侧疾掠而入!短匕在她手中化作一道致命的幽蓝寒光!
门内是一条狭窄的甬道,通向幽深的后院。两个闻声赶来的护院,刚提着灯笼从拐角处探出头,眼前只觉蓝光一闪,咽喉处便多了一道极细的血线,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软软栽倒。
裴樱看也不看,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凭借着白日里踩点和古星河提供的信息,如同识途的夜鸟,在迷宫般的沈府后院中急穿行。她的目标异常明确——西跨院下人房后那座孤零零的柴房!
柴房门口果然守着两名神情懈怠的护院,正伸长了脖子听着前院传来的混乱喧嚣。裴樱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从侧面屋檐的阴影中无声滑落!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的利刃入肉声。两名护院只觉后颈一凉,眼前便陷入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