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支毛笔在纸上飞滑动,记录着百姓的血泪控诉;无数张按满红手印的诉状被分类、整理、归档;各种地契、借据、账本等物证堆满了一张张桌案。
而在这片繁忙喧嚣之中,魏渊,这位大明的柱国,此刻却伪装成一名毫不起眼的督查行署低级书吏,穿着普通的青衫,抱着一摞文书,无声地穿梭在各个忙碌的堂口之间。
他时而驻足在一旁,静静地聆听一位老农泣不成声地诉说家产如何被夺;
时而拿起一份刚录好的口供,快浏览,目光在关键的人名、数字上稍作停留;
时而又走到堆积如山的万民书前,看着那密密麻麻、代表着无数苦难与希望的红手印,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沉默的“小吏”。
但他却如同一个无声的见证者,亲历着这民意沸腾的洪流,感受着这积压了太久的愤怒与期盼。
每一份口供,每一件证物,都在他心中汇聚、勾勒,最终拼凑出郭家及其党羽在隆昌县无法无天、巧取豪夺的完整罪证图卷!
民意昭昭,铁证如山。
魏渊知道,清算的时刻,即将到来。
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统计、录供、整理,隆昌县衙几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文书工坊。
堆积如山的万民书、血泪控诉的口供笔录、以及那些伪造的契约、强塞的借贷字据、乃至记录着郭家巧取豪夺的私账……
无数铁证被分门别类,条理清晰地汇集到顾寒的案头。
看着眼前这足以将任何豪强巨族碾碎成齑粉的如山罪证,顾寒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民意汹涌,铁证如山,郭家之罪,罄竹难书!
假借朝廷新政之名,行欺压盘剥之实,与贪官污吏勾结,侵吞民产,逼死人命……任何一条,都足够抄家问斩!
时机已然成熟。
顾寒深吸一口气,提起那支代表着督查行署权威的朱笔,在一份早已拟好的公文上,用力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盖上了那方鲜红的大印。
“传令!”
顾寒的声音在肃穆的大堂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即刻向云顶寨郭家,下达拘传文书!命郭孟启及一应涉案管事,即刻至隆昌县衙投案,接受讯问!若敢抗命不从……”
他目光扫过堂下肃立的军官和散衣卫头领,语气骤然转冷:
“则以暴力抗法论处!授权新军第一镇、并协调各路官军,准备强攻云顶寨,缉拿所有案犯,遇有抵抗,格杀勿论!”
“得令!”
军官与缇骑头领抱拳领命,声音铿锵。命令迅被传达下去。
整个隆昌县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城内的官兵们开始检查器械,分弹药,做着临战前的最后准备。一架架攻城梯、撞木被从库房中推出。
所有人都清楚,云顶寨墙高壕深,郭家蓄养的家丁仆役据说有上千人之多,且不乏亡命之徒,若其真依仗山险负隅顽抗,必将是一场硬仗,血流成河几乎不可避免。
顾寒同样面色凝重,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向魏渊请示了强攻的具体方略。
魏渊只回了他一句话:
“按律行事,不必顾忌。”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的紧张时刻,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消息传来了。
拘传文书下仅仅半日之后,一队人马竟从云顶寨的方向缓缓而来,直奔隆昌县城!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为者,赫然便是郭家如今的实际主事人,那个在顾寒和所有人预想中必然会武力抗法的郭孟启!
他没有披甲,没有带大队武装家丁,只带了寥寥数名随从,穿着象征士绅身份的斓衫,神色看似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倨傲,仿佛不是来投案,而是来赴一场寻常的宴会。
他就这样,在无数官兵、衙役以及闻讯赶来围观的百姓惊愕、疑惑、愤怒的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县衙大门前,对着守门的差役淡淡地说了一句:
“隆昌郭孟启,应督查行署传唤,前来报到。”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般飞入后堂,正与属下推演强攻方案的顾寒听到禀报,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什么?郭孟启……自己来了?还如此配合?”
顾寒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完全不符合郭孟启一贯嚣张跋扈、目无王法的作风,更与郭家之前逼死尹志刚的狠辣手段大相径庭!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寒立刻意识到,郭孟启此举绝非简单的认罪伏法。他要么是有着绝对的自信和底牌,认为即便到了公堂之上也能安然无恙;要么,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更大的阴谋的开端!
“升堂!”
顾寒压下心中的惊疑,整理了一下官袍,面色沉凝地向外走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郭孟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