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就懂了。原来最好的“同心”,从不是炼出一颗完美的丹,而是走在路上时,手里攥着同一根藤条,摔倒时总有人伸手,笑闹时总有人应和,就像此刻竹篓相撞的声音,乱哄哄,却热热闹闹,透着股拆不散的劲儿。
后来,那枚同心丹被师父收在了药柜最底层,没人再提。但后山采菌子的路,他们常常一起走,藤条串着的竹篓声,成了山里最常听见的调子。
秋深时,师父的药圃该翻土了。六人扛着锄头往圃里去,路上踩着厚厚的落叶,出“沙沙”的声响,像支不成章法的进行曲。
“记得师父说过,这圃里的‘忘忧草’得顺着根须的方向刨,不然来年长不旺。”林恩灿挥着锄头示范,锄头入土的角度刚刚好,带起的土块里裹着细密的须根。
灵澈学得快,却总忍不住往深处刨,结果带起半截断裂的根。“急什么,”林牧拍了拍他的背,“这草跟人似的,得顺着性子来,硬拽是留不住的。”
灵骁正蹲在田埂边捡石子,把圃里的碎石块一一拾出来。“师父说土得细,不然草芽顶不破硬疙瘩。”他手里的石子堆成个小丘,阳光照在上面,亮晶晶的。
灵韵则提着水壶,给刚翻过的土浇水,水流得缓,像细细的线,慢慢渗进土里。“水不能急,”他笑着说,“就像咱们六个,谁也别催谁,该快时快,该慢时慢。”
林恩烨在圃边搭篱笆,用的是山上砍的青竹,竹片之间留着均匀的缝隙。“得给风留点路,”他解释道,“闷着反而长不好。”
六人各有各的活计,却又时不时搭把手。灵澈的锄头卡住了,林恩灿伸手帮他拔出来;灵韵的水壶空了,灵骁拎着去溪边打水;林恩烨的竹片不够了,林牧从柴堆里抱来新的。
师父坐在屋檐下看着,手里捻着那枚同心丹,阳光透过丹药,在地上投下片细碎的光斑。“你们看,”他忽然喊,“这丹的光,是六个影子叠出来的。”
众人抬头,见那光斑里,竟能隐约看出六个晃动的轮廓,像他们此刻在圃里忙碌的模样。灵澈扔下锄头跑过去:“师父,这丹是不是成精了?”
“是你们六个的气养着它呢。”师父把丹药递给他,“就像这圃里的草,不是靠哪个人的力气长,是靠日头、雨水、还有你们一起翻的土,凑在一块儿才旺。”
傍晚收工时,药圃已收拾得整整齐齐。忘忧草的根须埋在松松软软的土里,像藏了无数个小小的期待。六人坐在田埂上,分吃灵韵带来的麦饼,饼渣掉在地上,引来几只麻雀啄食。
“明年春天,这草该能长到齐腰高了。”灵骁望着圃里,眼里满是盼头。
“到时候咱们再来采,炼‘无忧丹’给师父。”灵澈接话,手里还转着那两颗核桃。
师父笑了,皱纹里盛着夕阳:“不用炼什么丹,你们六个能常来帮我翻翻土,比什么药都灵。”
暮色漫上来时,六人扛着锄头往回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在一起,像条扯不断的绳。那枚同心丹被灵澈揣在怀里,贴着心口,暖暖的,像揣着个小小的太阳——里面装着六个人的体温,和一整个秋天的踏实。
开春时,药圃里的忘忧草果然冒出了嫩芽,嫩黄的,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六人又聚在圃边,这次是来搭花架——忘忧草要攀着架才能长得旺。
林恩烨劈竹条的手很稳,竹片在他手里翻飞,很快成了规整的格子。“师父说这架得朝南,光照足。”他头也不抬地说,灵韵已搬来石块,把竹架的四个角压住,“得稳当,不然风一吹就倒。”
灵澈和灵骁负责递工具,一个递麻绳,一个递剪刀,配合得默契。灵澈忽然指着竹架上的结:“灵骁你看,这绳结跟你给丹盒系的同心结像不像?”灵骁凑近一看,还真像,两人都笑了。
林牧和林恩灿则在给新抽的芽绑引绳,绳要松松地绕,既得让芽有地方攀,又不能勒太紧。“就像管徒弟,”林牧打趣道,“得松松紧紧才成器。”林恩灿点头,手里的绳又放了半寸。
正忙得热乎,师父端着个竹篮过来,里面是刚蒸好的青团,艾草的清香混着豆沙的甜漫开来。“歇会儿,垫垫肚子。”他把青团分给众人,“这艾草,还是去年你们帮我收的呢。”
灵澈咬了口青团,忽然指着圃角:“那是什么?”众人望去,见几株没见过的草正从土里钻出来,叶片带着点紫。师父眯眼一看,乐了:“是紫菀,能治咳嗽,估计是去年风把种子刮来的。”
“留着吧,”灵韵说,“多一种草,药圃也热闹点。”
于是,那几株紫菀就被留了下来,像个意外的客人,和忘忧草挤在一起。林恩烨特意在旁边多钉了根竹条:“给它也搭个小架子。”
花架搭好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圃里,竹架的影子在地上织成网,把忘忧草和紫菀都罩在里面。六人站在架下,看风穿过格子,吹得草叶轻轻晃,像在跟他们打招呼。
“等草爬满架,咱们就在这儿喝茶。”灵骁数着竹格,“正好六个座位。”
师父笑着点头,眼里的光比青团还暖:“好啊,到时候我给你们泡云雾茶,就用你们去年送的那筒。”
回去的路上,灵澈摸出怀里的同心丹,对着光看。丹药里的光斑更亮了,隐约能看出竹架的影子,还有那几株新来的紫菀。他忽然明白,所谓同心,不是固守着原来的模样,是愿意给意外留个位置,愿意让新的故事慢慢长出来——就像这药圃,添了紫菀,反而更像个家了。
竹架的影子在地上跟着他们走,长长的,一直铺到路的尽头,像条永远走不完的、热热闹闹的路。
忘忧草爬满竹架时,已是盛夏。藤蔓缠着竹格绕出层层叠叠的绿,紫色的花穗垂下来,风一吹就轻轻晃,像一串串小风铃。六人果然搬了竹凳坐在架下,师父泡的云雾茶在青瓷碗里冒着热气,茶香混着花香,漫得满圃都是。
“灵韵,你去年酿的葡萄酒该能喝了吧?”灵澈嘬着茶,眼睛亮晶晶的。灵韵刚要答话,就见灵骁从怀里摸出个陶坛,塞给他:“早备着呢,埋在桃树下陈了半年,保准比去年的甜。”
陶坛开封时,酒香“啵”地涌出来,带着点葡萄的酸和蜜的甜。灵韵给每人倒了半碗,酒液在碗里晃出淡淡的紫,像把花架上的暮色都盛在了里面。“敬师父。”林恩灿举杯,六人跟着碰碗,“叮”的一声脆响,惊飞了架上栖息的麻雀。
师父抿了口酒,笑出满脸褶子:“该敬你们自己。你看这草,去年还只是些根须,今年就爬满了架,不是靠哪个人浇的水,是你们凑在一块儿,一点点等出来的。”
灵澈忽然指着花架角落:“快看!紫菀也开花了!”众人望去,那几株紫菀抽出了细细的花梗,顶着淡紫色的小花,怯生生地挤在忘忧草中间,倒像个怕生的孩子。
“给它也浇点酒?”灵骁开玩笑,却真的舀了半勺酒,顺着根须慢慢浇下去。紫菀的叶子轻轻颤了颤,像是在道谢。
暮色浓了,花架上的花影被灯照得忽明忽暗。林牧从行囊里取出个布包,里面是六枚木牌,每块都刻着个人名,牌尾还系着小段紫菀花枝。“王木匠给刻的,”他把木牌分下去,“说挂在花架上,就像咱们总在这儿似的。”
六人把木牌挂在竹格上,风一吹,木牌轻轻撞着,出“哒哒”的响,像谁在低声说话。灵澈的牌挂在最高处,灵骁的挨着紫菀,林牧的则在正中间,刚好对着师父坐的位置。
“明年,”灵韵望着花架,“咱们在这儿搭个小棚,下雨也能来喝茶。”
“再种点薄荷,夏天能驱蚊。”林恩烨接话。
“我来种!”灵澈抢着说,“保证比丹房后墙的长得旺。”
师父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笑,手里转着那枚同心丹。月光透过藤蔓的缝隙落在丹上,折射出的光刚好照在六枚木牌上,像给每个名字都镀了层银。
后来,那花架成了山坳里的记号。路过的采药人总说,那架忘忧草长得格外好,紫菀也跟着旺,连风都带着股说不出的暖。只有他们六个知道,那不是草有多灵,是每次聚在这儿的笑声、碰碗的脆响、还有木牌相撞的“哒哒”声,混在一起,给这方小天地,施了最珍贵的肥。
就像那枚同心丹,从来不是什么神药,是六颗凑在一起的心,在岁月里慢慢熬出的暖,比任何丹药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