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的心沉了下去。
年度“新生代提案会”是她倾注心血最多的项目,是检验许墨播下的知识种子是否芽的试金石。
她期待看到孩子们用那些颠覆性的知识,构建出足以撼动这个星球未来的奇思妙想。
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堆“半成品”。
每一份提案都像是被拦腰斩断的梦,有画到一半的生态循环图,有只录了几个含混音节的声波应用模型,还有写下标题和第一段原理就戛然而止的能源构想。
她强压下心头的失望与困惑,指尖划过一张图纸,上面潦草地画着一个净水系统的雏形,管道和滤芯的连接处突兀地断开,仿佛作者被某种力量强行拽离了书桌。
她的目光扫过孩子们一张张稚嫩却又异常平静的脸,找不到一丝愧疚或不安。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片寂静。
孩子们只是看着她,眼神清澈得像初生的泉水。
终于,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站了起来,她没有看林小雨,而是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讲堂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
“林老师,”她的声音清脆如风铃,“我们不是没写完,是风……帮我们接着写了。”
林小雨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午后的阳光穿透稀薄的大气,将漫天飞舞的沙尘染成一片流动的金色光雾。
起初,她只觉得那是一场普通的风沙。
但渐渐地,她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些沙尘并非在混乱地飞扬,它们的轨迹……有规律!
无数微小的颗粒在光束中以一种惊人的精确度飞划过,交织、盘旋、汇聚,仿佛有一支无形的巨笔在天空中挥毫泼墨。
它们勾勒出的复杂线条和几何结构,正以肉眼可见的度变得清晰、完整。
她猛地回头,看向桌上那张画了一半的净水系统图纸。
窗外阳光下的沙尘轨迹,恰好在空中补全了图纸上所有断开的管道连接,甚至在原有的基础上,延展出几条全新的、与绿洲植物根系共生的微循环路径。
这已经不是补充,而是……升华。
整个讲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仰头望着窗外那场壮丽而诡异的“板书”。
那些残缺的公式、中断的图解、悬而未决的设想,正在现实世界中,被风一笔一画地完成。
苏瑶的指尖在光屏上飞跳动,数据流如瀑布般刷过。
林小雨传来的实时景象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她立刻调取了讲堂周围所有环境感应器的数据,将那些“风的笔迹”转化为可分析的数字模型,再与许墨留下的原始知识数据库进行比对。
“不……不对。”苏瑶喃喃自语。
她现,风补全的内容,并非对许墨知识的简单复制粘贴。
比如那个净水系统,许墨的原始设计里根本没有“植物共生”模块,那更像是一种在极端环境下,为了最大限度利用水分而产生的本地化演变。
还有一个能源网络的构想,风续写的核心结构,竟然与孩子们沙盘游戏里搭建的一种螺旋弹珠轨道惊人地相似——那是一种兼具效率与趣味性的结构,充满了孩童般天马行空的直觉。
这是创造,是结合了当下环境与群体潜意识的再创造。
苏瑶深吸一口气,绕开了常规比对,直接对逻辑路径进行溯源分析。
几秒钟后,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在屏幕中央弹出,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匹配度41。7%,新增逻辑路径:群体直觉演化】。
群体直觉演化。
苏瑶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她瞬间明白了。
许墨教给孩子们的,从来就不是某个具体的答案,而是如何提出一个直抵问题核心的“问法”。
他将问题本身当作种子,播撒在孩子们的心里。
而现在,这些种子生根芽,与这颗星球的风、沙、光,乃至孩子们共同的潜意识纠缠在一起,它们自己开始“生长”出答案。
问题,已经在风中拥有了生命。
遥远的极地,一道撕裂天际的巨大气旋中心,许墨仅存的最后一丝意识正附着于此。
他没有视觉,没有听觉,却能“感知”到整个星球的脉动。
他“感受”到那些从讲堂里飘散出的、未完成的“问题”,像无数蒲公英的种子,被无形的气流托起,洒向这片刚刚复苏的大地。
他“看到”其中一页写着声学共振公式的残稿,被风吹到一片新生绿洲的边缘。
一个正在玩耍的孩童捡起了它。
孩子看不懂上面复杂的符号,却觉得纸张的质地很适合折叠。
他笨拙地将它折成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鸢,用一根草茎当做牵引线,迎着风奔跑起来。
纸鸢摇摇晃晃地升空。
就在它被一股上升气流猛地拽高的瞬间,它那不规则的翅膀切开了气流,在地面形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局部低压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