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之时,明日悬空,恰是入了一天中最炎热的时段。碰上这样辣人的天气,山林野类走它那兽道,也得往荫蔽下躲一躲;而行官道的人,只有顶着骄阳行路,大路虽宽阔,既明白又敞亮,不似夜里那样使人担惊受怕,生怕从旁钻出盗匪恶徒,但此刻却见不得有多少人愿意走这一遭。
流金铄石,蝉鸣重重。撇开这鬼见愁的天气,走在田间荒岭中,扫去嘈杂声音,竟生出几分心旷神怡之感。
热浪模糊了视线,远远望去,隐约看见一队人马走来,
马蹄声踏来,未见行人,只听得声势浩大。先头过来几位佩刀人士,膀大腰圆,气度不俗;紧接即是一马车,前头二马俊逸,背后车厢叫一华丽,红木外表,锦罗华饰,比之大家闺秀出嫁坐的轿子还多了不少盛装打扮,加之周身护卫、亲随之气势,走大道的别家人都不得不避让。
此华丽车架之后,则另有几对车马驮着辎重,队伍最后则是一高头大马收尾。行伍规模谈不上多宏大,只是围着那车厢里三层外三层,规整有序,浩浩荡荡,威风凛凛,所见不凡。
值此赤阳炎炎之日,护卫侍从等也是挥汗如雨,然队伍行进虽慢,却也是无人抱怨,甚至面带些许笑意。
路途久远,人马多有疲惫。一男人正色严肃,不见身上有什么兵器,他面不显老,里外却透着一股沉稳的气质。男人侧目远望,多留心眼。
“嗵嗵。”一旁传来敲击的响动,男人缓了缓神,往车马后厢上的帘子凑近了些。这一队人马,就属他和另一位黑衣男子离此车厢最近,于两侧候着。
“马四,酒水可还足够?”轻铃般玉音从厢中传出,
“尽可放心,就是再来回个两趟都有余。”被称作马四的男人朝内里应答着。
仅答了一嘴马四就退回了,他沉默不语,面色复杂地朝旁看了一眼,转而又回到严肃模样。
再就是听厢中人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
“弟兄们,外头辛苦!这天气热得人受不了。各位兄弟,车上酒水尽管取用,别把自个儿给烧坏了,要是躺地上了,可享不了后面的福啦,哈哈。”喊声娇嫩却富有活力,洋洋盈耳。
众人听之皆欢喜,说笑回应,那轻灵声音接着说:
“等到了地方,我做东,给弟兄们洗洗尘,先苦后乐,好好在城中玩乐一番。路途还远着呢,方今可别丢了精气神,失了吾家的脸面,呵呵。”
厢中女人以笑作结,唱起了走镖的歌调子。众人听完这话接相呼应,欢欣鼓舞,跟着唱起了调子,一时声势浩大,热火朝天。
侍卫随从脸上疲倦消散不见,不过,是有些过于漫不经心了。此处虽非盗匪猖獗的地界,但也疏于管控,松懈不得。
大家脸上眉开眼笑,有几人却笑不出来。马四脸色愈复杂,甚至有些难看,他不仅是担忧,而是混杂了许多别样的情绪。
除开他,车马另一侧,有一黑衣佩刀侍卫立于厢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步履稳健,从出至今不见松懈,更别提欢笑了。
屠士之可没心思唱什么歌,他喝了口酒,葫芦里酒水是自个儿置办的,要论平时他早就喝见底了,今日却不见饮过几口。
出槐城后,屠士之心中尽想着盟主尸身之事,他还想过再去看一看。行在路上,那叫一个忧心忡忡,心不在焉,其实他已说服了自己,人已逝去,当下之要,不是沉湎回忆,而是做好手上事情。
厢内坐着的,是大家豪族“李家”的千金,其家族离此有一段距离,但在此地也可说是耳熟能详;于其本家所在,更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这浩大的排场却并不是尽出自李家,屠士之几人,皆是“朱饕”安排的侍卫,此一趟,既是运货,也是送人。
李家可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大户人家,而是手眼通天的豪杰聚处。屠士之举目四顾,人们有说有笑,无有警惕,他叹一口气,让屠士之愁云满面的理由可不是什么大家小姐,而是——天门派。
他与蜃鬼等人目的地相同是意外之喜,但也为“天门派”添了一层神秘面纱。天底下不会有这样巧的事,对其门派,屠士之也多存了几分警惕。
槐城这几日也是风平浪静,丝毫没见得什么异动,屠士之从早走到晚,城里该去的地方都去了,也不见一人一事称得上不寻常。他上一次在槐城走动时还是个乞丐,可从下面出来后就成了朱饕掌管下商会的一员,做了行商护卫了。屠士之行走花销,走动上下,也皆由他来置办,这般周到,也有监视行踪的目的。
“寻思什么呢?”厢中伸出手来,弹了他一个脑瓜崩,马上又收回内去。
无以对,屠士之对李家小姐不甚了解,只知她喜好出游,事事亲为。他作礼回应:
“只是想着这一段路不知还要走多远,走多久——小人是有些怠慢了,望三小姐谅解。”
厢中人默不作声,哼一声:
“于羿,看住你前面这位,别让他神游到九霄云外了。”这话声音倒没那么悦耳了。
是对屠士之身后人说的。于羿,这群人中为数不多的朱饕亲信,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们此行真正目的之人。
于羿轻笑,他比屠士之更显年轻,却早早脱了稚嫩的感觉,脸上永远是波澜不惊的微笑,话中语调,也如清风拂面:
“屠大哥,我知道你心有不满,但在蜃鬼大人手下做事,我们也得服管,要以长远考虑,切莫生怨。”
“你不是和他同属‘吏差’吗?谈何在手下做事。”屠士之头往后撇,说。此话一出,于羿脸上显出几分惊讶,眼光停在车厢一瞬,对屠士之说:
“原来你不知道吗?吏差于组织,是一低位。蜃鬼朱饕大人可非如此。”
“那他们身居何位?”屠士之眼神冷峻,淡淡反问道。于羿笑笑,不再回话。
厢中传来敲击声,引回了二人心思,声音从里传出:
“客人来了。”
此语一出,于羿立马归位,不再有所动作,于屠士之后方静候着。屠士之倒是不慌不忙,他早望见远处有两人正对他们而来了。
暂且放下心中杂音,屠士之紧了紧腰上刀,“且走好这一段。”他暗道。
霎时喊声震天,四面八方,一切能藏人的隐秘角落都冲出人来,个个手持兵刃,凶神恶煞,一齐朝车队涌来。
事情生得太快,车队侍卫一时没有准备,而且长途跋涉,根本不如对方以逸待劳。十几个粗莽大汉已将车队团团围住,为的一声令下,大喊:
“我们只为送你家小姐一程,其余人等不许妄动,否则,格杀勿论!”
说完这些人便从车队尾旁侧各处袭来,侍卫亲随没有听他们的屁话,只听得马四喊道:“莫慌!护住小姐!”
众人齐齐摆好架势,迎击匪徒。一时兵刃相击,各处传来叫喊声。可谁知这群匪徒个个训练齐备,更像是早有预谋,而且大部分人都武功高强,以一敌二,不在话下。他们缠住了车队护卫,尽管侍卫们皆出死力,歹徒那方也是丝毫不落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