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混溟,江湖残恨;杀伐诡计,无事不允。
“刃屠——”没有回应,“刃屠!你魂归九泉了是吧?”蜃鬼往后看去,对上屠士之那张苦瓜脸,晓得他不是没听见,是故意搁这儿装聋作哑呢,只得斜眼而视,转身走去。蜃鬼脚步迅捷,也不等后面两人跟来。
“呵呵,消消气,消消气。后面日子还不知要见上多少面嘞,和气生财,和气为贵嘛。”朱饕以温厚声音说道,他话里话外总含着笑,但就屠士之听着,一点儿不沁人心脾,反而使朱饕话里的情绪浑浊不明。
“哎呀呀。”蜃鬼突然装起了怪相,声调尖细上扬,朝屠士之说,“刃屠小子不爱我们这阴森地方,想的是和美人同床共枕,睡在温柔乡里头,是也不是?”自是没有回应。
三人走在“隗鬼落”中一狭长通道,宽度勉强能供两人并行,屠士之则跟在后面,默然不语。
前是远不可及,后也杳无尽头。
屠士之自己走时只觉永无止境,现今却还分得清方向。他也不过窥得“隗鬼落”一隅,其中光怪陆离,如今仍历历在目。从头至尾,除了蜃鬼朱饕,屠士之未见另一他人。行此路时,也顺带着给屠士之把规矩讲尽,多是朱饕在解释。
朱饕口中滔滔不绝,无论繁复简单都被屠士之全数记下,可听完后,何地做何事明白了,为什么做却更不明了。
准则无非一条,且是理所当然——隐秘行事,不提及“隗鬼落”中见到的任何人,更不许透露蜃鬼朱饕背后组织的存在。否则,有死而已。
谈话间,三人已到了地方,
洞天一色,脚下行路悬空而起,直至中央庭阁,再延出一路,正对出口。往下看去,深不见底。观己四周,空旷冰寒,有如一神灵凿出的巨大空间,周遭石壁再凿出许多暗室,里面再做雕刻,用以存放物品。直到上方几十丈处,仍能见到空洞。而这四面八方之暗室,皆由四通八达之路径连接到中间塔似的楼阁,而路径本身构造并不复杂,大概有什么机关能精细操控来变化所行终点。
“承天地宏大,再凭人之经天纬地而造。”屠士之心中感叹。“此藏书之地。”朱饕则介绍说。
藏书之地?屠士之虽未见过少林藏经阁,但见此鬼斧神工,只怕其中底蕴不输名门大宗。他不禁再次对两人背靠的组织产生些好奇,规则齐备,行事紧密,豪杰云集,江湖之高深莫测,屠士之再一次认识到了。
他这身行头如旧般还是玄黑色,屠士之还得了“刃屠”的诨号。按蜃鬼的说法,屠士之现在是给他们两个打下手。对他的进一步处置,还要等更上面决定。
不仅是外在看得见摸得着的所有,就是他如今的身份,也同样为他人所赐。
“乙级吏差”,屠士之还记得清楚。
“只是不晓得这吏差,在其评判中是何位置。而我这来历不明之人,在此地又是何位置。”屠士之斟酌思量,他已了解“隗鬼落”规矩一角,先前走到了“墓门”,是为最差。蜃鬼正往中央楼阁走去,却听屠士之讲话:
“敢问,我们究竟是何人,有何目的。连名字亦不知,天地盟,别说这不是你随口胡诌的名字。我是吏差,可蜃鬼前辈恐怕不与我同位吧。”
万籁无声,一旁朱饕慈眉笑目,却也缄口不语。
“呵呵,说那些有何用?你知道了,又有何用?”蜃鬼回头反问,只露出半张脸看他。
“于你组织,于我仇怨,皆有其用。”屠士之回答,被人拿捏在手的感觉固然不好,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可以做棋子,但不能一直做棋子。蜃鬼盯了他半天,屠士之神色如常,
“你这幅火急火燎的样子,犯了忌讳。”蜃鬼转头要走,“至于要做什么,你马上就知道了。”
“你不知我,我不知你。真要做鬼,浑噩失心才好?”屠士之没遮掩地说着,屈居人下,不知是该说他有胆子还是脑子一时昏。听闻此言,蜃鬼脚步戛然而止,从背后看,衣衫裹住的身躯略显佝偻。
怪笑,讪笑,惨笑,冷笑,诡笑,合到一处,蜃鬼嗤嗤笑音颤抖尖啸传来,在这偌大秘地间回响,于石壁间来回荡漾,在人心中凄惨反复。变幻,迥异,怪异的调子里,唯存着蜃鬼的不清不明,混沌不分。
“你以为就你清醒?”蜃鬼以嘲弄语气问,他的头颅摇摇摆摆,他的声音起伏不定,“失心?揣着你那颗赤血丹心,就能杀尽拦路人,就能报仇,就能救得了你自己了?”忽地转头,蜃鬼的脸谱揉成一骇人兽面。
一眨眼到了屠士之面前,贴近过来,
“蜃鬼前辈,你帮帮我吧!蜃鬼前辈,我把命给你!”蜃鬼做求神拜佛的模样,在屠士之面前转来转去,脸谱也来添彩,比台上的戏子更狂也更放得开。接着又撞到屠士之脸上,脸谱化作一张哭脸,
“是谁求着我,是谁信誓旦旦?啊?连这点苦都不愿受,连这些时候都不愿等。”蜃鬼的声音只显出怪异,听不出怒意。“命”给了你,复仇却不谈,屠士之这样想,但他嘴上还是一言不,倒显得蜃鬼不太冷静了。
“这藏书之地离‘幽门’不远,要是你找到了此处,经书秘笈卷宗,任由取用,我们无权干涉试炼之人。”蜃鬼顿了一下,歪头看他,才说,“但你只走到‘墓门’,所谓‘心去神散,唯留死气’,是说你三心二意,如何能成大事?”
朱饕还是一副笑脸,心里却比屠士之明白不少:藏书之地乃重中之重,即便是离“幽门”很近,也不是能轻易找到的。无权干涉,更是谎言。他眼睛睁开一线,心说:“真真假假,才是蜃鬼面目呀。”
“诸事不明,所以才没资格;没资格,所以才不配知道。”蜃鬼点了点屠士之的脸,“得了功绩,才有资格问东问西,才有资格提要求。”
说完蓦地转身,去找卷宗了,边走还边说:“现今,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们的乙级吏差,只此而已。”朱饕又跑过来打圆场:“能找到出路也不容易,隗鬼落不比一般地方嘛。”
屠士之低头,心说:“若我能做得好些,也能有提要求的资格吗?”但现在没时间纠结这些,他不是来槐城历练,被人当棋子也好,被人掌控也好,只是不能误了他的事。
蜃鬼于此间上下翻飞,他身轻如燕,如在此地坠落,则真是跌落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