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冰冷的铁甲上,出的“噼啪”声响愈密集,如同无数只蚕虫在啃食着桑叶,也啃食着宋然心中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坚持。
孙贺那句“让他继续等着吧”,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也将他所有的退路,彻底封死。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荣辱,却不能不在乎麾下五千弟兄的死活。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之中,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变数,出现了。
百步之外,那片在雨幕中沉默了整整两个时辰的黑色森林,动了。
一名身形高大的校尉,缓缓地从队列中站起身。
他没有披蓑衣,也没有打伞,就那么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那伪装用的泥灰,露出底下那张棱角分明、冷硬的脸庞。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这片混乱的营门走来。
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踏下,都会在泥泞的土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身上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凝如实质的杀伐之气,随着他的靠近,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缓缓地向着在场的所有人,碾压而来。
原本还在喧哗、对峙的后勤营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为这个不之客,让开了一条通路。
来者,正是魏定。
他没有去看那些如临大敌的后勤营士兵,甚至没有去看那个被长刀架着脖子、早已吓得屎尿齐流的陈端。
魏定的目光,平静又冷漠,径直越过所有人,落在了被众人围在中央的宋然的身上。
魏定走到距离栅栏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不屑的笑容。
“我还当是谁,在这里搅得我等不得安宁。”
“原来是下午在哨卡,给我们‘下马威’的宋将军啊。”
他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油锅里的石子,瞬间引爆了全场。
“下马威?”
“怎么回事?下午生什么了?”
后勤营的士兵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而孙贺和他身旁的副将秦正非,则是脸色微微一变,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他们立刻就明白了,宋然下午,必然是又犯了他那“恪尽职守”的老毛病,把这支援军给得罪了。
魏定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只是自顾自地,用一种看似陈述事实,实则句句诛心的语气,缓缓说道。
“今日午后,我家将军奉祁都督与王帅之命,率五千弟兄,餐风露宿,跋涉数百里,将这批救命的粮草送到。本以为,会受到袍泽弟兄的热情款待。”
魏定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可没想到,在这第一道关卡,便被这位宋将军,拦了下来。”
“他不仅要查验文书,要核对大印,甚至还要派兵,搜查我们那三百多辆装满了粮食的驴车!字里行间,句句都把我们当成了贼寇,当成了奸细!”
“我家将军,看在同为北玄袍泽的情谊上,一再退让。可这位宋将军,却偏偏给脸不要脸,非要将事情做得难堪!”
“怎么?”魏定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直刺宋然的心脏,“宋将军,你下午没能搜出个所以然来,心里不服气。现在,又跑到这里来,当着孙将军的面,继续污蔑我们是南贼。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宋然的身子,猛地一晃。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告诉他们,下午和现在,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魏定说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事实”。
而这些“事实”,在毫不知情的旁人耳中,便构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一个刚直不阿的边关将领,因为私人恩怨,而在此公报私仇、无理取闹的故事。
宋然看着魏定,那张看似平静,实则眼底深处充满了算计的脸,一股冰冷的寒意,再次涌上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