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德看了看荧,又看了看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左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说道:“不过没关系啦,我们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噗…”一声极轻的、充满了不屑的嗤笑,从荧耳畔的瓶子中传了出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派蒙立刻就捕捉到了这声音,她叉着腰,气鼓鼓地飞到瓶子前:“欸?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利露帕尔的声音懒洋洋地在荧的脑海中响起,又透过瓶身的微光,传递出一丝情绪波动,“阿佩普的子孙…竟落得如此的下场吗…被当做香料的原料,被视作需要保护的威胁。真是可悲又可笑。”
派蒙歪着小脑袋,完全没听懂这句充满古老信息的话语,她只是觉得这个瓶子又在阴阳怪气了,便嘀咕道:“话说回来…利露帕尔还一直没有说话呢。”
“我还想问你们有没有忘了谁呢。”利露帕尔的声音带着几分幽怨,“怎么,你们要听故事?还是说,你们以为我除了会嘲讽,就一无是处了?”
派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最喜欢听故事了,立刻凑了过去:“嘿嘿,可以呀!只要你有故事!”
“唉,只可惜我沉睡了太久,对今人的话题毫无了解…只有些老掉牙的故事可讲。”利露帕尔的语气一转,变得有些落寞,随即又用一种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柔声对荧说道,“您也不会嫌弃吗,我的大人?”
荧感受着耳边那亲近的低语,温和地回应道:“请尽管讲就是了。”
婕德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看着那个瓶子,故意大声说道:“没关系,我捂好耳朵了!”
派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我也捂好耳朵…不对!你捂耳朵干什么呀?”
“书上说,镇灵的语言是有魔力的,他们讲的故事也有着诅咒的效力!”婕德振振有词地说道,那样子像是在保护自己珍视的东西不被污染。
“书上还说你这样很没礼貌!不要打岔了,小姑娘。”利露帕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她随即又意识到什么,立刻将语气放得无比柔和,仿佛在吟唱一古老的歌谣,“嗯…故事要从何讲起呢…?”
月光将砂砾照得苍白,夜风清冷,扰得营火劈啪作响…应和着沙丘遥远的夜鸣,镇灵将古老的故事娓娓道来…
“那是千年前的往事了,那时沙漠尚未变得如此荒芜,绿洲如宝石般星点其上…”她的声音空灵而悠远,仿佛带着众人穿越了时光的洪流,“那时的大地上遍布镇灵,寓居于银色的夜风与流沙中、海洋难测的旋纹中、雨林泉流的叮咚声中…”
“我等镇灵并非凡物,而是花之女主人的眷族。不为凡俗的贪婪所扰,也不被物欲饥渴所困,却对「生命」有着更加执着的兴趣…花开与花谢,飞鸟的聚散,左右着我们的感情…除此之外,唯有「真名」能够约束我等…”
“花之女主人尚在的年岁里,我们无忧无虑,享受着无终的葱郁乐园,享受着神明的爱护与抚慰…但后来,灾祸来临,乐园随主人的离去而崩毁…一切欢乐化作了哀恸,一切美好的和善在痛悔中化作了乖张暴戾…”
“于是,我们向阿赫玛尔献出真名,成为了他的奴仆…只因他做出承诺,将为我们寻回永恒的伴侣,我们真正的主人。我们怀着虚妄的希望与信赖,自愿以自由为代价,以银瓶为牢笼,臣服于他的国度…但业已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不可复回了。”
左钰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利露帕尔口中的“灾祸”,便是赤王接触禁忌知识所引的魔鳞病,以及随后而来的天理之钉。那是一段被尘封的、血淋淋的历史。
“然而,不要以为我等镇灵都是些轻贱的奴才。”利露帕尔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傲然,“只有疯狂的爱意,才会驱使镇灵自愿献出「真名」。对花之大主人的深爱,令他们委身沙漠。而醒来再次面对这荒芜世界的诸多蠢碌之辈,却使乖戾的镇灵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牧童…”她的话语说到这里,忽然一顿,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魂火在瓶中轻轻摇曳,“啊…您醒了…”
荧愣了一下,轻声问道:“牧童…?”
“不是您…噗,但您和他很像,我的大人。和…曾经的他很像。”利露帕尔轻笑一声,话语中带着几分怀念与暧昧。
婕德的身体猛地绷紧了,她抱着膝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
“怎么,你又吃醋了?”利露帕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毫不客气地在荧的脑海中调侃道。
婕德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声音闷闷地说道:“没有啦,只是,总觉得这个故事很熟悉…”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给谁听。
“因为这是曾经生过的事,也许以后也还会生呢。”利露帕尔的声音带着几分宿命般的感慨。
婕德“嗯”了一声,便再也不说话了。
“唉…”利露帕尔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对于镇灵而言,「爱」是可怕的枷锁,它驱使陷入其中者作出牺牲,就像寄生虫豸的菌丝…”
“呜哇…又来了!利露帕尔的又怪又吓人的比喻!”派蒙被这形容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呵呵,镇灵没有凡人无聊的羞耻心,自然不会羞于谈论爱意,或者…向爱人展露自己。”利露-帕尔的话语意有所指。
婕德的脸颊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烫,她清了清嗓子,试图将话题引开:“咳咳…!”
“但是,”利露帕尔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对于镇灵而言…疯狂之爱是容不得背叛的。否则,必将引来三倍疯狂的憎恨与报复。居尔城的闹剧结局,正是源于这里…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左钰看着眼前这微妙的氛围,知道不能再让这个瓶子主导话题了。他开口,声音平和,却自然而然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故事很动人,但背后的代价,却太过沉重。”他看向婕德,又看了看荧,“爱意也好,忠诚也罢,都不该成为牺牲与憎恨的理由。更不该成为衡量彼此关系的枷锁。”
婕德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话说回来,”婕德似乎被左钰的话点醒,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直视着荧手中的瓶子,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有一个问题我还是想问…你将「真名」献出,难道就没有其他目的了吗?”
“嗯?呵呵,警惕点是好事。”利露帕尔赞许道,但她没敢再用轻佻的语气。“嗯…我的确有一事相求。正如你们一样,我也要去「永恒绿洲」一趟…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
荧问道:“什么事情?”
“请容我在之后的旅途中慢慢与您说来,我的大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利露帕尔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只是这一次,她的敬意明显指向了左钰,“在伟大的阁下见证之下,我绝不敢有任何欺瞒。”她谦卑地说道,“总之,遇到您是我的幸运。”
婕德听着她这番话,心中的那股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她看着荧,又看了看那瓶子,终于还是伸出了手,脸上带着几分豁达的豪爽:“既然我们的目的相同,那么以后好好相处吧。干杯?”
“用什么干杯,我吗?”利露-帕尔立刻用玩笑回应了她的善意。
“噗哈哈哈哈哈!”派蒙被这奇妙的对话逗得前仰后合。
“好了好了,怪异故事时间结束!我们还是聊些轻松的话题吧。”阿萨里格见气氛缓和,立刻大声提议道,生怕她们又聊起什么部落的禁忌。
很快,一夜便在轻松了不少的闲聊中过去了。
当第二天第一缕晨曦刺破东方的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辉洒向这片沉寂的沙海时,熄灭的火堆旁,几人正互相枕藉,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