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弗拉修斯缓缓站起身。他的白色长袍一尘不染,连褶皱都透着规整,浓密的棕整齐地贴在额头,与周围穿着粗布短衫的豪强形成鲜明对比。他将两只大手重重压在餐桌上,在桌布上按出浅浅的印痕:“咱们边城的领主兰德?考尔大人,做计划向来出人意料,却总能在绝境中险中取胜。这次的计划虽然大胆,但我相信您的判断,我赞同这个计划。”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像一颗定心丸,让部分人紧绷的神色稍有缓和。
可坐在餐桌中段的“胖弗德”却好似有些异议地摇摇头。他眯着小眼睛,肥厚的脸颊因思索而微微颤动,先扫了眼其他几名边城地主豪强——他们有的低头沉默,有的面露难色,显然都心存顾虑。胖弗德将手里那把锃亮的切肉刀“当”地放在冷杉木餐桌上,刀刃反射的烛光晃了晃,他又抬手挥散迎面飘来的松油灯烟——那油烟带着焦糊味,呛得他皱了皱眉。随后扭过脸向兰德?考尔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老大,不是我泼冷水。现在尹更斯湖传来的都是些流言蜚语,谁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谁取得了胜利。而且咱们刚从尹更斯湖回来不久,您也亲眼看到了,查理尼的步骑兵有几十万,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您想用咱们边城这三千人,去击败伯尼萨帝国的精锐铁甲军,还有他们附随的几万沼泽人和狼人劳役军?更别说查理尼三世还能雇佣几千乌坎那斯骑兵!”
胖弗德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就算咱们运气好,没有全军覆没,等苦战后回头,按照您的计划去‘占领萨姆城’,那不就是和厄姆尼人或者坦霜人争食吗?到时候他们派出几万、十几万坦霜兵来围剿咱们,咱们这点人够塞牙缝?边城向来被人们称为‘不毛之地’,可咱们至少还能活下去。但您这个作战计划,不是让在座各位死几次的问题,而是面对伯尼萨和坦霜两大帝国的报复,边城人会被斩草除根到毛都不剩!毕竟咱们这里是屡教不改的恶徒流放地,早就被帝国记恨在心,这是用新仇挑起旧怨,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此时的众人陷入沉默,餐桌上的油灯被窗外吹进的晚风晃得悠悠荡荡,橙黄色的火光将人们的身影投射在粗糙的石墙上,巨大的影子随着灯光左右摇摆,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怪兽,让整个宴宾堂都透着几分诡异。
兰德?考尔的灰蓝色眼珠快转动,显然也在权衡利弊。他用手往后捋了捋硬邦邦的灰白短——那头像钢针般立着,透着几分倔强,双肘支在餐桌上,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出“哒哒”的轻响。他张了张嘴,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却依旧坚定:“情况确实很。。。复杂,但咱们没有退路了。我有把握,我已经安排了新的山地长戟兵阵列,用钳形攻势——就像山鹰捕猎一样,用他们那种狂乱的啄击战术,多次往复冲击。最重要的是,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强敌,只要咱们要顶住三次撤退,在撤退中钳夹他们,先击溃他们,歼灭冒进的一小部分铁甲兵精锐。然后再趁势恐吓推进,他们知道咱们山地长戟兵的厉害,肯定会整体溃逃,你们之前也见识过这种战术的威力。。。。。。”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明亮:“而且提前我们会散布免税法令,只要加入咱们,就能免除三年赋税,到时候肯定有很多人会来投靠。最。。。最主要的是,我有种预感,伯尼萨帝国和厄姆尼人这一战,一定会两败俱伤,各地的领主们将元气大伤,这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大人,话已至此!”弗拉修斯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打断了兰德?考尔的话,“我很信任您的判断和预感,也真心赞同您的计划。不过咱们得说实话,咱们的骑兵确实可以游弋骚扰,但长戟步兵只有三千人,而且他们只有在山地作战才能挥优势——那些长戟在平坦地带根本施展不开。所以就算咱们能打赢铁甲军,和那些坚守堡垒的民兵们打两轮,长戟兵也会拼得所剩无几。搞不好,在座的各位还会被聂格拉的巡逻队揍得屁滚尿流,到时候哭爹喊娘的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弗拉修斯的话刚说完,餐桌前的十几个男人顿时从之前的凝重中缓过神,爆出“哈哈哈”的大笑。粗犷的笑声震得烛火剧烈晃动,有的人大笑时还拍着桌子,酒杯里的酒洒出来都不在意,宴宾堂里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
而阿契琉斯瞟了眼脸色懊丧的兰德?考尔,忙用烟斗在餐桌上轻轻敲打,磕掉里面的烟灰——那些烟灰落在暗红的桌布上,像点点黑斑。他打量着着餐桌对面那些人,现这些人表面上笑得轻松,眼神却频繁地相互交汇,显然都在暗中盘算着什么。阿契琉斯不禁摸了摸长袍内的牛皮甲上挂着的几把锋利飞刀,刀柄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他低声自言自语,眼神有些神游:“最好能熬过今晚,你们千万不要乱来,不然这尘飒堡,今晚就得血流成河。。。。。。”窗外的晚风再次吹进,带着岗楼火把的暖意,却似乎无法吹散他心头的焦虑。
“总得有条出路!”兰德?考尔双手用力搓揉着自己满是坑洼的脸,指腹蹭过旧伤疤时,眉头皱得更紧。他重重叹气道:“无论巨石城和厄姆尼人谁赢谁输,哪怕那些坦霜人真能复国,到头来都会来清算咱们边城。毕竟咱们以前的选择……早让自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那他妈也是清算你!”不知是谁在角落低声嘟囔,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草叶,却像一道寒流扫过全场。原本还在小声议论的众人瞬间噤声,个个呆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谁都知道这话戳中了要害,却没人敢接话。
正当众人再次陷入沉默走神之际,“啪!”一声巨响突然在宴宾堂内炸开,餐桌被拍得剧烈震颤,盘中的刀叉“叮当”作响,杯中的酒液溅出大半。额头凸着个青紫色大包的“傻吉布”猛地站起身,他本就凶神恶煞的脸因醉酒更显狰狞,肥厚的手掌死死抓着餐桌边缘,指节泛白,肥胖高大的身躯晃悠悠地倾斜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酒气混着粗气扑面而来。
“傻吉布”的两个兄弟——同样身材魁梧的“二吉布”和“三吉布”,也瞬间抬起脸,眼中满是戾气,死死盯着坐在桌的兰德?考尔,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短刀,气氛瞬间凝固。
门外的“尘飒堡”侍卫们听到屋内的异动,“哗啦”一声推开厚重的橡木门,十几人手持利剑一拥而入,剑刃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他们虎视眈眈地扫视着餐桌前的人,尤其是“吉布”三兄弟,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看着这十几名如狼似虎的“尘飒堡”打手,桌上的客人顿时慌了神,急忙齐刷刷抬起双手,十指交叉轻轻放在餐桌上,姿态放得极低。有人声音颤地劝道:“老大、考尔先生,大家都没有恶意!大吉布就是喝多了糊涂,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您是边城之主,我们也在认真考虑您的提议,有话好好说!”
阿契琉斯看着“傻吉布”因暴怒而猛抓餐桌的样子——指甲深深抠进桌布,眼神里满是疯狂,他悄悄往后推着椅子,椅腿在地面摩擦出“吱呀”的轻响。随后,他缓缓起身,双手摊开示意无害,声音尽量温和:“对。。。他就是喝多了糊涂,咱们冷静协商才好。老大的计划虽然剑走偏锋,但之前击垮厄姆尼人那一战,已经让兰德?考尔的名字响彻周边!只要老大出现在战场,别说乌坎那斯人不敢参战,说不定连伯尼萨的铁甲军都会反水——这就是名声的力量!你们虽然没去小奥古斯塔参战,但也该能推测出咱们的实力。。。。。。只要按计划走,咱们能赚到很多钱,每个人都能穿上像我和老大这样的丝绸衣服,再也不用穿粗布短衫!兰德?考尔先生是天生的军事奇才,战无不胜,你们肯定能听懂他的谋划。。。。。。”他边说,边悄悄用余光观察众人的神色,并努力克制着自己那急促的呼吸。
“傻吉布”虽然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但还是被两个兄弟缓缓拉回座位。兰德?考尔看着紧张的众人,抬手打断还在缓和气氛的阿契琉斯,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其实我做这个计划,不光为了钱,也不光为了荣耀,而是咱们已经无路可退了。现在的局势,不抢占先手,很快就会被其他势力推平,到时候咱们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沉默不语的十几名农场主相互交换眼神,有人皱眉,有人点头,最后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弗拉修斯身上——显然,大家都想听听这位税务官的意见。
税务官弗拉修斯嘴角勾起抹淡淡的笑,端起桌上那只精致的厄姆尼银质酒杯,杯壁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他轻轻晃悠着酒杯,看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打转,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大,其实我也有些疑惑。没有充足的金银支撑,尤其是能长久提供军需的赋税和稳定的生意渠道,再强大的军队也会像无源之水,迟早被击垮。军事技巧和实力就像一张油纸,看着结实,一遇火星就会灰飞烟灭。我觉得,咱们还是先稳定并扩大财富来源,再谈收复失地、实现梦想的事比较稳妥。所以,我反对你的计划。”说完,他放下酒杯,冷冷地看着兰德?考尔,眼神里没有丝毫退让。
兰德?考尔猛地抬起脸,脸上满是惊愕,瞳孔不停收缩又扩张,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你是边城税务官,最清楚咱们的情况,而且精通此道,难道你想。。。”
就在这时,“砰砰砰!”屋外突然传来“尘飒堡”院门被剧烈撞击的巨响,像有巨石在反复砸门。紧接着,岗楼上士兵的大喊声、密集的弓箭“咻咻”声混杂在一起,刺破了夜的宁静。屋内所有人瞬间僵住,神情呆滞,面露迟疑。
一直坐在桌前的伊莱莎似乎被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惊到,顿时脸色苍白地看到阿契琉斯,而这位兰德·考尔的贴身保镖紧咬烟斗,腮帮鼓鼓的,双手还在长袍里摸索——显然是在摸藏在里面的飞刀。她心里一紧忙端起桌上的酒杯,强装镇定地望向弗拉修斯,干笑着缓和气氛道:“爵士,真是太感谢您之前给我的帮助了,不然我在路上遇到那些劫匪,可就真要蒙羞了。”
弗拉修斯的目光快扫过兰德?考尔,见他身旁空无一物,这才想起他那柄特制的阔剑还立在门外,于是松了口气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抹虚伪的笑:“都是意外罢了,举手之劳,女士不必客气。”
餐桌角落的农场主“罗圈霍姆斯”突然撇起嘴角,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牙齿,语气里满是嘲弄地火上浇油道:“阿契琉斯,以前大名鼎鼎的迷雾山匪徒,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兰德?考尔的卫队长,这可真是小痞子跟着大痞子混啊!老子就他妈看你不顺眼,别以为穿了丝绸衣服,就能掩盖以前的龌龊事!”说罢端起面前的木碗,仰头将里面的苦麦酒一饮而尽,碗底朝天,还故意出“咕咚”的吞咽声。
“尘飒堡”大门被撞破的声音突然传来,“咔嚓”的巨响混着屋外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惨叫声传入宴宾堂,像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心上。餐桌前的十几名农场主开始频繁交换眼神,有人悄悄挪动椅子,手摸向长袍下的武器,还有人借着整理衣袍的动作慢慢起身,显然想趁机脱身。
“唰唰!”两道寒光突然划破空气——阿契琉斯手腕一甩,两把锋利的飞刀精准插入“罗圈霍姆斯”和“傻吉布”的脖子。飞刀没柄而入,鲜血瞬间喷涌。他同时向屋外厉声大喊:“动手!”
话音刚落,两名“尘飒堡”侍卫浑身是血地撞开木门,甲胄上的伤口还在淌血,脸上满是惊恐:“老大!大门被攻破了,敌人太多,快。。。快跑啊。。。。”话没说完,就被身后扑上来的几名农场主打手死死揪扯住。短刀“噗嗤”一声刺入侍卫的后背,两人连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鲜血顿时染红了门栏。
而屋内“罗圈霍姆斯”的身体重重倒地,四肢不停抽搐,脖子上的血窟窿像喷泉般涌血,染湿了身下的暗红桌布。身形庞大的“傻吉布”捂着脖子,指缝间的黑血不停渗出,他推开身边的人,眼中满是疯狂,还想扑向兰德?考尔,却因失血过多脚步虚浮。
阿契琉斯见状,大吼一声:“傻吉布,来来来!”
“傻吉布”猛地扭过脸,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阿契琉斯,满胸口、肚皮都被鲜血浸透,他怒吼着掀翻面前的长餐桌——盘子、刀叉、酒杯“哗啦”散落一地,豪猪肉的残渣混着酒液溅得到处都是。可他刚向前踉跄几步,便猛地口喷鲜血,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震得烛火都跟着晃动,再也没了动静。
阿契琉斯一把撕碎身上的丝绸长袍——衣料裂开的瞬间,露出里面挂满长剑、飞刀的黑色武装带,金属冷光在烛光下格外刺眼。他快拉过吓得抖的伊莱莎,将她护在兰德?考尔身边,随即向对面的农场主们勾了勾手指,语气满是挑衅:“傻子真是傻子,老子迷雾山出来的,睡觉也睁着只眼。”
十几名边城农场主见状,纷纷从长袍下掏出短剑、弓弩,箭矢搭在弦上,箭头对准兰德?考尔三人,神色慌张却又带着狠劲,慢慢围成一个半圆,将他们困在中间。
而税务官弗拉修斯悄悄退到人群外,抬手掸了掸白色长袍上的灰尘,仿佛刚才的混乱与他无关。他扬起脸,语气带着几分虚伪的歉意:“兰德兄,不是我们不跟着你干,实在是你和我们的想法出入太大。我们只想保住自己的农场和财富,不想跟着你去送死,也是迫不得已。”
兰德?考尔从阿契琉斯的武装带上拔出自己柄长剑,弓背耸肩地活动了活动着肩膀,骨节出“咯吱”的轻响,随即向着对面这些农场主苦笑道:“既然你们铁了心要反,那我也不废话了,今天就在这里给你们个痛快!”
阿契琉斯紧紧靠在兰德?考尔身边,一只手往后推着伊莱莎,压低声音不停催促:“宝贝儿快跑、快跑。。。你背后有个侧门,从那里出去,一直往东边堡垒后门跑,别回头!”
昏暗的屋子此时只剩下墙上几只松油火把在燃烧,橘红色的火光将血腥气映照得更加浓烈,刺鼻的味道呛得人头晕。阿契琉斯被这血腥味刺激得阵阵眩晕,却依旧咧嘴狞笑道:“老子这辈子打过无数仗,最刺激的莫过于杀内讧的杂碎!”可就在这时,他眼前突然一花,隐隐约约看到兰德?考尔对着空气微笑道:“欢迎你,我的沼泽人朋友!”